「先生,」另一个声音从录音中传来。虽然仅仅只有一词,却闪烁着律师所独有的那种傲慢浮夸,也同样是这一词,让我瞬间心安下来。现在的讲话者是我的父亲,我们在我父母的房间相对而坐。他坐在玫瑰红的扶手椅上,我则坐在黑色的办公椅上。 几十年前,也同样是在这个房间,我向他承认了幼时所犯的错误。当时,我偷偷开着家里的旅行车撞坏了车库门,而我的父亲也是在这个房间里原谅了我,安静平和,没有一丝怒意。时光飞逝,转眼之间,已经到了 2016 年的五月,他已步入耄耋之年,而我陪在他身边,手中捧着一部数字录音机。 他看着我,似是觉察到了我的手足无措。于是,父亲递给了我一张信纸,上面他的笔迹清晰可辨。这是一份思路大纲,将他的许多想法串联在一起,生硬清简好似骨骼。大纲被其下的大标题分成几块:「家族史」、「家庭」、「教育」、「事业」、「课外活动」,五脏俱全。 「那……你想要直接从中挑一块说说吗?我们就闲话少叙?」我问道。 「开门见山正合我意。」他无不自信地说。「嗯,从头开始。我的母亲生于一个叫做 Kehries 的沿海小村,拼作 K-e-h-r-i-e-s,它在一个叫做埃维亚的希腊小岛上。」如此,我们的故事就开始了。 我们之所以坐在这里,记录着他的一言一行,是因为父亲在前不久被诊断为肺癌第四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他的全身:骨骼、肝脏、还有大脑。绝症让他不久于人世,余下几月或许是他最后的时间了。 父亲在讲述着他的生平、他自己的故事。 《父亲的故事》大概会讲上十多场吧,每场至少一个小时的时间,而刚刚只不过是我们的「首秀」而已。随着故事的进行,父亲讲了他孩提时代的「洞穴历险记」;讲了他在大学时做苦工,如何把一块块巨大的冰砖搬进远途的火车厢;讲了他是怎样和母亲相识、坠入爱河;讲了他是如何成为一名体育播报员、歌手,又最终成为了一位杰出的律师……当他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录音机也默默将其化为永恒。 atv,正在被 AI 用另一种方式实现" src="http://www.wzatv.cc/atv/uploads/allimg/170728/09323S4A_0.jpg" /> 从小到大,父亲的笑话我听了千百遍,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他的每个笑话都流淌着他当时的人生。 三个月过去了,在最后一场「故事会」到来的时候,我的弟弟 Jonathan 加入了我们。那是一个温暖晴朗的午后,伯克利山气候喜人,我们随性坐在了户外的露台上。弟弟以父亲年轻时的癖好打趣我们,实话讲,那些怪癖可是弟弟珍藏已久的记忆。意兴阑珊,弟弟却突然支吾起来。 「我将永远视您为最好的榜样,」弟弟说着,目中涌泉。「放心,你总会来陪我的。」父亲说。显然,一个夏天的高强度集中治疗并没有丝毫浇熄父亲的幽默感,弟弟的言语虽然让父亲深受感动,而父亲却还是不由得说了句「略煞风景」的话。父亲还不饶人:「谢谢你能这么想,不过好像有点言过其实了。」我们开怀大笑,然后,我默默按下了录音机的停止键。 总得算来,我一共记录下了 91970 个字。如果要对录音进行专业转录,以 12 号字,Palatino 字体来算,全部的文字需要 203 页单倍行距的打印纸才能记录下来。我会将这些记录打印出来,用厚重的黑色活页夹订好,然后把这部「鸿篇巨著」置于书架,和其他装有项目信息的黑色活页夹摆放在一起。 但在此之前,我的「野心」却已经膨胀起来。一个新的想法正在我脑海中成型:我觉得我或许可以让父亲「永生」。 1982 年,我 11 岁。那时候的我总会跑去家旁的科学博物馆,坐在中庭的康懋达 PET 电脑前。每当来到这所博物馆,我都会径直奔向这台神奇的机器。电脑里专门运行着一个叫做 Eliza 的程序——她是由麻省理工学院的计算机科学家 Joseph Weizenbaum 研发的早期聊天机器人。她有着心理治疗师般的口吻,有着令人着迷的魔力。 康懋达 PET 电脑 当我陶醉于这程序的魔力时,却不知道 Weizenbaum 本人对他的心血并不看好。Eliza 在他眼里不过是个糊弄人的小把戏(她是那种见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的心理治疗师,只不过是在附和着你自己的想法而已)。 当人们纷纷陷入 Eliza 关切体人、嘘寒问暖的幻象中时,Weizenbaum 惊愕不已。于此,Weizenbaum 写道:「我从未想过正常的人类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相对简单的程序糊弄得找不到北。」 (责任编辑:本港台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