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意义上,革命并不一定带来真正解放。革命的重要性,就是在于它打开了一个———借用德国政治理论家卡尔·施米特(Carl Schmitt,1888—1985) 的术语——“制序”( ordering) 的时刻。制序和秩序( order) 构成对立,是后者之前或之后的关键时刻。这个短暂性的时刻之所以关键,盖因正是制序决定秩序而不是相反。制序就是革命之后的立宪时刻,即构建共同体的关键时刻。在我们历史教科书上“革命派”与“立宪派”总是作为政治对立面而出现,然而革命和立宪恰恰不能分作“两派”,只有当两者联结在一起时,革命才不会沦为纯粹的暴力行动。因此,革命的第二天,比革命本身更重要。 我们看到,丹妮莉丝在制序上的实际作为仍然有限。马克思对何以如此提供了洞见: 根据其政治经济学分析,只有当既有生产资料占有模式成为遏制生产力发展的阻力时,革命才会带来真正的社会结构与制度之更新。在这个意义上,丹妮莉丝革命是理念主义的,而非唯物主义的。这就注定其困难不在于粉碎镣铐,而在于持久地保持无镣铐的状态(真正的解放) 。丹妮莉丝仅凭个人一己所持之理念,无从在制序层面上开辟出真正的制度创新。我们这个世界里,追求平等与解放的激进实践可以追溯到公元前的斯巴达克斯起义,然而即便起义成功,其胜利果实也无法持久。 缺少真正的制度更新和社会结构的有效重组,解放之后就会发生“自由人的自愿做奴隶”,即获得解放的奴隶重新自愿返回原先受奴役状态,只因该社会组织方式不但熟悉,而且可操作。解放所面临的关键难题在于: 被解放者既需要新的生活意义,也需要切实具化解放目标的新的生活方式,前者涉及理念层面的“启蒙”,而后者则由具体的社会-经济-政治结构之更新来提供保证。故此,真正的挑战,永远发生在“粉碎镣铐者”成为制序者/治理者(革命党成为执政党) 之后。这是丹妮莉丝这条线的精彩所在。 尾声: 即将到来的“冰与火之歌” 可见,就政治哲学而言,《权力的游戏》至少提供了三个丰富的维度: 马基雅维利政治(现实主义政治) 、神权政治(原教旨主义政治) 、革命政治(理念主义政治) 。目前《权力的游戏》共播完了六季,根据HBO 官方讯息透露,该剧制作与投资方还会制作两季(但每季长度有所缩短) 。在第六季终,我们看到维斯特洛大陆地平线上同时出现了两个相对“正面”的政治力量,来对抗自我加冕的瑟曦女王所代表的既有秩序: 从东边来的丹妮莉丝( “粉碎镣铐者”) 和自北方南下的琼恩·雪诺(新晋“北境之王”) 。“冰与火之歌”的主题至此也终于清晰。 这两个至今还未在“权力的游戏”里“领便当”的角色,有两个共同之处(除剧情揭示之外) 。第一共同之处在于,他们都在各自冒险中发展出了独特的政治思路。丹妮莉丝提出了那个平行世界中没有人提出并坚持到底的平等与解放的理念。而琼恩亦做了一件整个维斯特洛大陆没有人会去提出并贯彻之事: 平息长城两边数千年的敌对。数千年血债恨仇,怎么可能化解得了? 做成了这件事,当然便成为古往今来一等一的大人物。琼恩的政治智慧,是用“外敌”来联合仇敌与化解宿怨。人与“非人”(异鬼/死者军团) 之争有效地转换“维度”,使得原先千年对垒变成“同室”操戈。 在我们这个世界里,关于外星“异形”入侵地球的想象(近几十年有大量此类题材的电影、电视剧、小说),亦代表了此种转换“维度”引入“外敌”之琼恩式思路。各种民族主义话语,也经常熟练操持此种政治智慧,来构建与强化“民族-国家”之凝聚力。这个进路如果操作得当,甚至不需要“外敌”之真实存在,想象性-虚构性的“外敌”同样可以达到效果。 当然,琼恩的政治思路在具体实践层面上仍是困难重重: 长城里外之仇恨深如血海,琼恩这个有荣誉感(归功于奈德·史塔克的教育) 但缺谋少智的“私生子”,最后竟然成功地做到让“野人”与北境贵族并肩作战(对战的不是异鬼而是盘踞在临冬城的史塔克家族仇人拉姆斯·波顿) 。这,就引出丹妮莉丝和琼恩第二个相似之处: 他们都是靠一路开了魔法“外挂”(龙、复活术……) 才没有早早地“领了便当”。该剧隐藏至深的“主角光环”随着“冰”与“火”这两个隐喻的清晰化,还是被显现了出来。 私生子琼恩 (责任编辑:本港台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