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莉丝同提利昂的思路完全不在一个平面上: 她不是想联合哪些贵族,而是想粉碎所有贵族,粉碎包括自己家族在内整个贵族封建制,而代之以彻底的平等。从这个时刻起,她挥师维斯特洛大陆的主旨已然变更,即从复国(复活坦格利安家族统治) 变为革命(废除不平等的现实政治结构) 。于是,《权力的游戏》一剧在马基雅维利政治与神权政治之外,进一步触及革命政治的问题。 革命政治最关键的问题,就是“革命的第二天”问题,即,粉碎旧秩序的革命成功之后,如何建立起具化、制度化解放目标的新秩序? 更初步地,如何先确立起全新而有效的治理?当丹妮莉丝挥师解放了另一座奴隶制城邦弥林后,原先已获解放了的阿斯塔波和渊凯因没有形成有效的新秩序,很快重新又落入“贤主们”之手。拆除原有共同体结构之后,那些被解放的奴隶发现自己反而完全不知道如何存活; 丹妮莉丝治下的弥林,很多“前奴隶”因找不到生活的意义乃至存活的方式,甚至找她请愿要求重回原先“主人”家里为奴。“自由人的自愿做奴隶”,这个政治哲学的经典难题,丹妮莉丝也遭遇到了,她被迫选择同意。弥林街头,还多处出现“杀死主人! 弥莎自己是一个主人! ”的涂鸦,对自任“弥林女王”的丹妮莉丝亦造成了相当有力的话语挑战: 救世主和奴隶主并无二致,都是高高在上的特权阶级。 理念与实际治理,并不是一件事: 倘若最终未能形成同理念相匹配的有效的替代性共同体组织方式,革命便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大规模流血而已: 要么随即再度被旧势力“复辟”,要么仅仅成为我们所熟悉的“改朝换代”(社会-政治结构保持不变的“汤武革命”模式) 之工具。攻下弥林后的丹妮莉丝,已然实在地获得了足够数量的船只。其顾问乔拉·莫尔蒙建议放弃已被奴隶主复辟的阿斯塔波、渊凯以及乱成一团的弥林,直接挥师渡海进攻君临,那座都城正因为几大家族对铁王座的各种明争暗斗而前所未有的薄弱。在那个时刻,丹妮莉丝做出了又一个至关重要的“反马基雅维利式”决定:留下来治理。 丹妮莉丝: 我若连奴隶湾都无法掌控,如何治理七国? 人们凭什么信任我,凭什么追随我? 乔拉: 你是塔格利安传人,你是龙之母。 丹妮莉丝: 我不能只是这些。我不能让我已解放的民众重新堕入镣铐中。我不会航向维斯特洛。 乔拉: 那么,你要怎样? 丹妮莉丝: 我会做女王该做之事,我要治理。 放弃绝好反攻母国机会的丹妮莉丝,开始了异常艰巨的治理过程。她的主要治理思路归纳起来有如下两项: ( 1) 平衡理念主义(理想主义) 与现实主义,以给社会缓冲的方式来进行变革; ( 2) 建立法律之程序正义并严守之,不允许革命后“翻身奴隶”对“前主人”的法外复仇,并以此回应“女王是新主人”的话语攻势。 此两者具体实施起来,皆危难重重。在后面的剧情中,部分性地恢复“习俗”(开放角斗场) 导致了丹妮莉丝直接遇险几至丧命; 而依法惩罚一个首义的翻身奴隶之法外行刑,则导致了一度丧失前奴隶们之拥护。在剧作者们对剧情的设定(此时《权力的游戏》已极大地偏离原著) 中,丹妮莉丝在得到渡海流亡而来的提利昂·兰尼斯特的辅佐后,理念主义与政治现实主义达到最佳交融状态。提利昂深知权力需要“好的叙事”来支撑,而丹妮莉丝对手们采用的故事相当有力量:“反抗异邦入侵者”。提利昂献计利用宗教(信仰“光之王”的教士们) 来宣扬女王(“神选之人,从烈火中重生,来再造世界”) ,收获了良好效果。最后经过多年治理,一个稳定的非奴隶制的新秩序,终于在奴隶湾建立了起来,丹妮莉丝亦亲自将“奴隶湾”改名“龙湾”。《权力的游戏》第六季终,取得稳定治理的丹妮莉丝,终于带领大军航向维斯特洛。 丹妮莉丝这条故事线,可谓是电视剧对原著改编最重的部分,甚至遭到了粉丝们的如下抗议:“把龙母硬改成了改天换地解放劳苦人民的革命派。其剧情走向之幼稚可笑,可以说是脱离了‘权力游戏’的精髓。”然而,恰恰是电视剧,越出马基雅维利政治(“权力游戏”) 而触及革命政治,尤其是“革命的第二天”问题。丹妮莉丝在奴隶湾的艰难处境昭示出,理念与治理并非一事,绝无可能毕其功于一役(“革命”) 。革命本身总是暴力性的,对于之前的既存秩序,带来的总是混乱乃至暴乱。革命“成功”所获致的,实际上是一种暂时性的“打开的状态”,这种状态可以走向任何方向。相当多的时候革命恰恰会导致“从坏到更坏”: 革命往往肇因于一种非常糟糕的现状,但却没有任何力量(如某种自然形而上学或历史形而上学力量)保证它所形成的“新秩序”不会比原先更糟! (责任编辑:本港台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