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这种介于知道和不知道之间的状况特别让人着急上火。于是,在风险专家和民众之间产生了另一款巴别塔: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的建构才能通向天堂。两者之间的区别是,专家们经过长年的训练,熟知自己所关注的这个领域中那些重要和不重要的信息,并且忽略其他领域的信息;因此他们并不能理解民众所感受到那种模糊而广谱的不确定感。 对于民众——对于普通人来说,我要引用我最后一篇硕士论文的一句话总结: “让人害怕的东西是可怕的东西。”
不许笑。这是篇很严肃地讨论人们到底会对什么产生恐惧,以及这种恐惧如何演变成政治现象的政治学论文。这篇论文得出的结论之一是:在上文里的现代性、全球化、工业化等等条件下,如果想要让人们又乖又听话【或逼迫他们购买产品】,就用一些似懂非懂的词吓唬他们,他们自然会把这些风险主题纳入自己的恐惧之中。但是别以为被吓住的人很蠢,他们只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普遍的焦虑、对知识特权的不满,以及培训知识精英们说人话。 【吓唬人的主体,可以是政客、社会组织、大企业、媒体、某个微博ID或者任何一个普通人。通常认为这些主体很重要,因为他们操纵恐惧(manipulating fear),但是既然我们在讨论非因果的普遍风险,去找责任人就没有意义。我所关心的是,对感受到恐惧的人来说,恐惧到底是什么,他们又是如何/为何配合恐惧操纵者的。】 恐惧感不是消灭掉敌人后就会消失的东西。它是抓住我们后颈的小怪物,驱使我们只对“威胁”过度反应,而非感到好奇或探索。比如说,“氯吡脲作为细胞分裂素主要成分对不同时期挂果风味的对比研究”和“黑心农民用膨大剂浸泡猕猴桃导致从头到脚癌”这两个标题显然只有后面那个会引起我们注意。但实际上我们对胖胖的美味猕猴桃并没有意见,人们大概只是并不想知道,现代农业的专业性已经超出了田园诗想象的控制。比起用汗水和爱浇灌的“一天吃一勺这个永不得癌”桃,定时定量施放的氯吡脲实在太不浪漫(而且让人联想到KPI)了。 但是话题不要扯远了,总之,写完这篇论文之后,我就不怎么在乎风险了,并且想通了一个道理:到底和古代人相比,我们生活的现代世界,有多危险? 请注意,危险和风险是不同的概念。危险是真实可靠的威胁,风险不管多可靠反正它没发生在个体身上【发生了就叫危险】。 于是我脑补了一下一个清朝人害怕的事: (如果TA没有在25岁前死于天花或肺结核)黄河决堤、发型难看、传染病、【不识字就比较安全的】文字狱、收成状况、外地人偷小孩…… 然后我又脑补了一下一个现代人日常会害怕的事: 杀人狂、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恐怖袭击、基因武器、疯狂科学家、政府秘密计划、非法器官交易、豆腐渣工程、食品安全、化学品泄露、恐龙复活、小行星撞击、冰川融化、臭氧层消失、南美地震、欧洲飞机失事、加利福尼亚台风、厄尔尼诺、人口交易、全球金融危机、日本核电站漏水……
这种忧虑,并不是像一些优越感强烈的科学爱好者所相信的那样,简单地来源于无知。当我们考虑风险和整个现代化的倾向时,相对于现代世界中,总体上进击(aggressive)的人类而言,个体的认知体系实在是过于有限,而我们所要处理的恐慌性问题又吓人得太过分了。 如果说,一个古代人长期面临非常真实的死亡、疾病和人权方面的威胁,那么一个文明社会中的现代人所面临的,似乎正好相反,是与私人生活看似无关,但却同样咄咄逼人的广泛的焦虑信息。这些看不见的风险不仅唤起了他的恐慌,同时还使他深感无能为力。古人对于严重的生命威胁——比如战争——可以采取一系列措施来避免焦虑,比如从军或者逃亡。他将有责任人可以怨恨,或者有信仰可以依赖。而一个现代人面临核电站泄漏之类的事故,他既没法上前堵炮眼儿,也来不及逃跑。无论事故是否发生,这种焦虑感将始终伴随着他。 猕猴桃的例子也是一样。在整个广泛的工业化操作过程中,消费者既不知道农学发展对猕猴桃栽培的影响,也无从得知在采集包装销售过程中可能的污染情形,但他们偏偏能够获得许多一知半解、模模糊糊的传言。当他们被告知野生野长的作物的风险更不可控的时候,往往也不能打消他们对大规模商业化种植的成见,而只是在现有的焦虑上又增加了新的忧虑。 3 实在怕就闭眼啊 (责任编辑:本港台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