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荣学戏,陈凯歌说他用了大半年时间打磨剧本,李碧华作为原著作者自然是编剧的第一人选,此外又找来了芦苇,聚在一起反复聊,直到觉得终于聊透了故事。原小说旧版中的结局是程蝶衣和段小楼若干年后在香港的浴室相见,都没有穿衣服,坦诚相待、回首前尘,感慨不已,然后出得门去,各走各路。 陈凯歌跟李碧华说这个结局得改,不满足。“实际上还得说当年《芙蓉镇》(1986年)在80年代的中后期引起的争议,曾经有日本电视台组织中国两代导演辩论,辩论主题就是‘文革’中的中国人是如何去面对这十年浩劫的。《芙蓉镇》当然是传世作品,日本评论家说那句台词‘像牲口一样地活下去’最动人至深。当然谢晋是我的老师,是我家的世交,又过了20年,我更懂得他那句话里惊人的强韧生命力。但对于当时只有30岁出头的我来说,却始终有那么个想法——当太多的人像牲口一样活着,或准备像牲口一样地活下去时,甚少有人抗争的静默才是最可怖的。” 陈凯歌说,所以,他还是决定把这个想法放到程蝶衣身上,经历了十年浩劫的“霸王”和“虞姬”,终于有机会又站在物是人非的舞台上,程蝶衣就在《霸王别姬》的故事里,像虞姬那样面对霸王自刎而终。“这个结局在当时也是受到激烈抨击的。有人说这个情节在政治上是错误的,甚至是反动的,‘文革’都结束了,他怎么反而自杀了呢?蝶衣的自杀跟政治无关,程蝶衣在演一个个人的故事,个人才是我书写的兴趣点所在,历史和政治都是饱满个人形象背后的氤氲隐隐而已。我的结局是,程蝶衣就是想告诉段小楼‘我爱你’,虞姬一直爱着霸王,并且要用死再最后一次告诉你,‘我爱你’。” 无疑这是犀利而极端的人格呈现,陈凯歌自知风险,便更加精心铺排了一系列的笔墨。“反复琢磨,我加上了一个小说里没有的情节,他是六指,斩断六指他就成了一个女人。后来再有那句‘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削去了头发’,以及程蝶衣如何不断念错这句被打,都是从六指情节里生出来的,说到底是他如何开始拒绝成为男人,他的童年记忆注定了他会崇拜虞姬,因为虞姬是从一而终的,所以他要求段小楼以对虞姬的态度来对他。这个失落的理想,自然达到自杀的结局。” 当然对演员来说,这样的角色必然是有相当的挑战。但通常导演要求演员准备的那些功课,比如读史料,体验生活,用心接近些什么,陈凯歌说他一样也没有交代给张国荣。“张国荣就是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好多事儿早看在眼里,也就不用多说了。他必然也是极用心尽意的人,抛下香港的一切来北京学戏,踏踏实实就是半年,没有几个演员能够做到,所以我反而得宽他的心,告诉他愿意怎样就怎样。” 整个拍摄过程中,陈凯歌说,他与张国荣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该到哪儿了就一定到哪儿,透亮极了,一丁点含糊其辞也没有。“拍片他还是很少说话,演完一个镜头回来,也不问我好与不好,就坐到我身边。我不断地跟他说,这个为什么不行,应该是怎么样的,在此刻你心里的情形该是怎样的,他一句句听着,我说完他站起来就走了,重新演一遍,演完又坐下等我说,如此反复多次,顶多会说句,‘您看我可没上过表演学校,您觉得我应该上吗?’我照实答他,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也不知道,他就又去演了,其实我明白他自己心里是有数的。” 尤其令陈凯歌回忆起来感慨万千的是,那些节骨眼上的关键时刻,张国荣没有一次失手。比如蝶衣犯烟瘾,小楼来看他那一场,剧本里设计的动作是张国荣要用一根拂尘的尾巴打烂一整墙的镜框,墙上挂的都是他和小楼二人的合影。开拍前陈凯歌说他相当紧张,首先要是一次拍不过,重新置换那一墙镜框、打扫屋子就得耽搁相当的工夫,再有就是这场戏对演员表演要求极高,这是小楼和蝶衣在这个戏里最后一次有身体接触。表面上是因为犯烟瘾,蝶衣大发脾气,一个在砸,一个在后面抱,实际上那分明在表现爱之挣扎,能准确地传达这几层意思实属不易。 (责任编辑:本港台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