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沉思自然而从人类社会隐退的道家隐士固然没有任何科学方法来研究自然,但他们试图用直觉和观察的方式来理解自然。倘若他们对自然的兴趣真如我所说,那么我们应当可以发现,道家与科学的某些早期开端有关。事实上的确如此,因为中国最早的化学和天文学都与道家有关。现在大家承认,炼丹[金]术——我们可以称之为寻找哲人石(philosopher’s stone)或长生不老药的方术——可以追溯到中国最早的帝国甚至更早。关于炼丹术的最早记载出现在公元前130年左右的汉武帝时期,方士李少君向武帝进言曰:“祠灶则致物,致物而丹砂可化为黄金,黄金成以为饮食器则益寿。”这或许是世界史上关于炼丹术的最早记载,祠灶就等于我们今天所说的“如果你支持我的研究,我将……”。据记载,公元2世纪出现了科学史上已知最早的一部炼丹术著作,即魏伯阳在公元140年写的《参同契》,它的年代比欧洲炼金术早了大约600年。 现在我可以向各位引述道家著作中的几段话,而我愿意引述《道德经》以显示其内容。关于道家有一件奇特的事情,那就是它强调女性,这使我们想起了歌德的“永恒的女性”(ewig weibliche): 谷神不死, 是谓玄牝。 玄牝之门, 是谓天地根。 绵绵若存, 用之不勤。 (第六章) 可以认为,这种对女性的强调象征着道家所特有的对待自然的容受态度。对待社会组织的封建态度是高度男性的。道家研究自然所持的态度是女性的,即研究者不能以先入为主的观念来对待自然。“圣人法天地,大公无私。”道家懂得这种没有偏见的中立态度,他们以谦卑的态度提出问题,以谦卑的精神面对自然,直播,并谈到“为天下溪”。我相信道家已经意识到,科学家必须以谦卑顺从的精神来对待自然,而不是使用儒家那种由男性发号施令的社会学规定。下面是一段很有趣的话,其中说生命的至善境界就像水一样: 上善若水, 水善利万物, 而不争, 处众人之所恶, 故几于道。 (第八章) 知其雄,守其雌, 为天下溪。 为天下溪, 常德不离,…… 知其荣,守其辱, 为天下谷。 为天下谷, 常德乃足, 复归于朴。 (第二十八章) 《庄子》中有一个很精采的故事,可以表明道家所说的“道”或“自然秩序”是什么意思。庄子的弟子们想知道他认为什么是“道”,就问:“道肯定不在瓦砾中吧?”庄子答:“道在瓦砾。”弟子们问了一连串这样的问题,最后说:“道肯定不在屎溺中吧?”庄子答:“道无所不在。”我们可以在一种宗教神秘论的意义上来解释这段话,认为指的是一种普遍运作的创造力。但我认为,道家与科学开端的关联表明,我们应当用一种自然主义方式来解释它,即自然秩序渗透于万物。 懂得了这个观念,我们还可以注意到《庄子》中的另一个故事——魏王与庖丁的著名故事。魏王看庖丁解牛,庖丁挥了三斧就把牛解开了,他就问庖丁是如何做到的。庖丁回答说:“因为我终生都在研究牛之道。研究了动物之道以后,我就能三下将牛解开,而我的斧子还和以前一样好。别人要五十下才能将牛解开,斧头也砍钝了。”这里有一种对原始解剖学的暗示,是理解万物本性的开端。 为了向各位表明道家哲学包含着前科学要素,我提到过炼丹[金]术、天文学,现在又提到了解剖学。但我们对于道家与儒家之间完整区别还不十分清楚。接下来,我想着重强调这一点,因为我认为这对于理解中国的原始社会(封建社会之前和封建社会)至关重要。 在《道德经》中可以找到一些似乎反智的段落。比如第十九章中有: 绝圣弃智, 民利百倍。 绝仁弃义, 民复孝慈。 绝巧弃利,j2直播, 盗贼无有。 此三者以为文不足, 故令有所属。 见素抱朴, 少私寡欲。 (第十九章) “绝圣弃智”听起来当然很奇怪,因为道家也属于最早的思想家之列。 但是在欧洲中世纪晚期,我们也看到了同样的故事。科学史家佩格尔(W. Pagel)已经表明,在17世纪和伽利略时代,基督教会中的神学家可以分为两大阵营,即理性主义神学家和神秘主义神学家。对于伽利略等人发展出来的新科学,他们的态度也判然有别。我们还记得,理性主义神学家拒绝透过伽利略的望远镜去观看,因为他们说:如果看到的是亚里士多德著作中所写的东西,就不需要透过望远镜去看。如果看到的不是亚里士多德著作中所写的东西,那它就不可能是真实的。这是一种非常儒家的态度。伽利略其实颇似道家,对自然有一种谦逊的态度,渴望不带先入之见去观察。现在,神秘主义神学家倒有利于科学,因为他们相信,如果人们动手去作,就会有事情发生。神秘主义神学家在某种意义上是落后的,因为他们相信魔法,不过他们也相信科学,因为在早期阶段,魔法与科学是密切相关的。 (责任编辑:本港台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