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哈维在探讨空间体验和艺术表达的时候指出,文化生产中对空间的处理和呈现,与创造者所要传达的真理和价值观有关;文化产品为人类表达意义的一种特殊方式,始终都会把真理与价值观当成意义的重要内容。大卫·哈维所指述的“真理和价值观”,实质上就是文化产生背后的意识形态。 意识形态有着不同的面相,在美国政治学那里,它被阐述为具体的信念类型;在马克思主义那里,它又成了经济决定论和资本社会下扭曲的假象;而在当代欧洲的一些学者那里,意识形态可以是科学知识、宗教、日常信念等任何一套信念。但无论何种解释,都呈现出这样一种共识:意识形态是一套信念、态度和见解,它们或紧密或松散地结合在一起。表情包作为大众文化的生产对象,在虚拟空间中既通过重新赋意完成了人们身体述情的需要,又凭借其“冷媒介”的包容性和凝聚力满足了人们在虚拟空间的群体身份诉求。这些加之于个体和群体功能背后的,必然有着一套支撑其运作的意识形态。诚如阿尔都塞所言:“意识形态是一个诸种观念和表象的系统,它支配着一个社会群体的精神。”在表情包文化里,这种“支配着一个社会群体的精神”可以归纳为日常生活的狂欢化、公共事件的娱乐化、主流边界的模糊化。这些意识形态都是权力转换的直接指认。霍尔谈及意识形态的时候指出,所谓“意识形态效果”就是在任何时期内,社会形构中的不同真实领域间的相对权力与分配,具有维持社会秩序中权力关系的效果。表情包文化背后的权力转换,实质上就是官方与民间、主流与边缘之间的一场探戈,他们之间找到了相互试探的方式,彼此间产生一种微妙的赞同,形成新的相互融合和相互对话的关系。 日常生活的狂欢化,体现为否定的权力。表情包可以取材于某个电影或视频片段,可以随意被现实生活中任何身份的人加以改造并重新赋意,甚至可以成为社会事件本身。表情包的使用日益成为日常交流的一种常态,各式各样的表情包凭借其对日常生活的强大浸入性,直播,达到狂欢化效果。“狂欢化”(Carnival)的概念源自米哈伊尔·巴赫金关于拉伯雷小说的研究。在他看来,围绕着“高”“低”地位的社会等级和权力结构往往通过戏仿式的狂欢而被暂时颠倒,让社会内部严肃的东西显得滑稽可笑。(17)通过表情包,人们随意地改造和揶揄社会秩序内部严肃的东西,在网络虚拟空间中否定着社会等级和权力结构,打破现实生活中身份的差异,获得一种“身份平等”的安全感。表情包文化使得网络生态在狂欢的基调下滑向一种类似乌托邦的境遇,给已经完成或将要发生的一切融入一种乐观的否定精神。 公共事件的娱乐化,反映为介入的权力。表情包文化使得人们开始用身体去言说观点,用表情去记录日常,用戏仿去介入事件。在表情包流行后,每当有新的公共事件出现,网民们便可通过表情包戏谑性地表述自己的观点和判断。当一批网民通过表情包传达出对某一事件的看法,甚至将某一事件的现场、事件相关人员的照片或视频制作成表情包,传播主体被符号化、消费化包装后,传播效果能够得到显著提高。表情包凭借其直观的视觉形象和极具粘着性的传播效果,使得网民们具备了进一步介入到公共事件的权力,并让事件本身作为娱乐对象而被消费。 主流边界的模糊化,表现为消解的权力。表情包文化在公共事件的娱乐化中消解着传统话语的严肃叙事。面对日常生活和公共事件,表情包以其爆炸式的生产能力与传播能力让表情包叙事走在主流媒体叙事的前面,甚至构成事件本身。在这个意义上,表情包为主流与边缘的界限增加了弹性。“在涉及时事的表达中,表情包是一种公共修辞策略,其实就是对政治分寸、传播潜力、语义结构、话语安全与修辞智慧的不断拿捏和试探。正因其解释的模糊性,各种解释之间不再像书面文字时代是一种被压制与服从官方话语解释的关系,话语霸权被极大地稀释了,这些图像叙事体现出一种独特的草根立场。” 表情包文化的这系列意识形态揭示了文化符号趋于影像化的生活图景、交互方式和认识图式已经成型。表情包文化来自于大众,是大众对自己的兴趣和体验方式自发的表现。对于社会文化结构而言,在强烈的浸入性和代入感下,表情包文化更是以媒介影像为主的一种自下而上的权力转换。它回避了主流媒体话语中的严肃话题、理智角度和政治意识形态赋予的使命,以直观的身体述情、浅显的感官互动兑现狂欢化的虚拟空间,并在数码技术和网络技术的支撑下,使得“图像句子”一度对社会上固有的阶级话语进行反谑和戏仿,对日常生活的语法进行改写,对身份想象进行换喻。 注释: ①参见《韦氏大词典》中的“face”词目。 ②雅克·朗西埃:《图像的命运》,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18页。 ③Taylor G,Disorders of Affect Regulation:Alexithymia in Medical and Psychiatric Illnes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9。 ④齐格蒙特·鲍曼:《全球化——人类的后果》,郭国良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131页。 ⑤吉尔·德勒兹:《褔柯·褶子》,于奇智等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1年,第66页。 ⑥Anthony Giddens,Modernity and Self-Identity,Cambridge:Cambridge Polity,1991。 ⑦斯图亚特·霍尔:《通过仪式抵抗:战后英国的青年亚文化》,孟登迎等译,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5年,第134页。 ⑧让·鲍德里亚:《物体系》,林志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6页。 ⑨多米尼克·斯特里纳蒂:《通俗文化理论导论》,阎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第22-24页。 ⑩齐格蒙特·鲍曼:《流动的现代性》,欧阳景根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第78页。 (11)MacDonald,D,A theory of mass culture,Glencoe:Free Press,1957年,第11页。 (12)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南京:译林出版社,2015年,第267页。 (13)大卫·哈维:《后现代的状况》,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258页。 (14)周宪:《文化研究关键词》,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55页。 (15)Louis Althusser,Ideology and Ideological State Apparatuses,in Slavoj Zizek,Mapping Ideology,Lodon:Verso,1994。 (16)唐维敏:《文化研究:霍尔访谈录》,台湾:远流出版社,1998年,第67页。 (17)Bakhtin,Mikhail,Rabelais and His World,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65。 (18)郑满宁:《网络表情包流行与话语空间转向》,《编辑之友》2016年第8期。 ▼ (责任编辑:本港台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