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尘土,上身是一件20年前买的中山装,裤子是儿子淘汰的,穿在他的细腿上,空空荡荡。旧布鞋鞋帮低,没遮住布满灰痂的双脚,即使在寒冬,他也很少舍得买袜子。 即使是跟儿子说话,他也习惯性地低着头,声音细而缓慢,大部分发话都以“咱不中”、“不沾弦”、“你说咋办?”等收尾。 他不能清楚地分辨哪些日子最苦。他还记得1959年,大饥荒,饿得锄头都扛不动。那时庄里常死人,活人也没力气埋人,尸体直接丢在红薯窖里。 他全身浮肿,一按一个窝,估摸着自己快要死了。这时,一群大雁飞过头顶,落在村边一块荒地里。能吃的野菜和野草都被人挖光了,大雁在干啥呢? 杨俊官挣扎着过去,大雁受惊飞走,地上留着一摊摊粪便。他扒开来,看到了尚未消化的粮食和草籽。 他吃了,浮肿消了不少。 49年后,他眯眼看着秋高气爽的天空,“你说,现在咋不见有大雁了呢?” 他觉得人能吃上白馒头就是天大的幸运。他说他从小不吃青菜,也少有机会吃肉。儿子杨新河说他想省钱,他不承认,“我就是不想吃”。 “大跃进”后,因不吃青菜的特点,他被村干部选去照料菜园。“别人去看,队长都不放心,我去看,谁都不说闲话。” 张小云在节俭上丝毫不亚于杨俊官。儿女们形容张小云的可怜,就一句话,“吃了一辈子剩饭”。 当第一顿饭剩下后,张小云保存到下一顿吃,下一顿饭往往又剩,周而复始,她就一直在吃剩饭。 吃窝头,吃剩饭,这对夫妻还是生下四男两女。在那时的河南农村,这并不鲜见。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家八口住在两间小土坯坷垃建成的房子里。 六个孩子的命运,只能像村外的庄稼,听天由命。 曾经最爱三儿新海 六个孩子中,张小云最喜欢生于1969年的新海,他在儿女中最聪明,儿时又“柔弱得跟个女娃儿似的”。 在村民零散斑驳的记忆中,杨新海小时乖巧听话,腼腆。他放学放假回村,见到老人,会站到路边问候几句。乡亲们也喜欢找他玩耍。 他是村里第一个高中生,还画得一手好画。村人判断画好坏的标准只有一个,“像不像”。 村民王嫂还记得,那时,一到岁末,杨新海家总挤满求画的人。杨新海善画虎,上山虎、下山虎的体态分别,他说来头头是道,让众人颇为叹服。 对于杨俊官来说,儿子受人崇拜,他感到了莫大的满足。在杨家,从来没人如此为别人所需要。甚至,杨新海落网后,杨俊官向来访记者提到最多的,还是“他画啥像啥”。 能在粗糙的白纸上画几只好看的老虎,并没有改变杨新海的命运。 杨家不是不注重教育,解放前,杨俊官的小富农父亲还不忘一年耗好几斗粮食,送他去附近大户人家办的国民小学读书。至今,古稀之年的杨俊官提起毛笔,还能很流利地写自己的名字,笔画遒劲。 当有了儿女后,农民杨俊官最大的理想,是将他们拉扯大。 而对子女的教育,杨俊官采取了自生自灭的方式,6个孩子只有杨新海读到高中。他从小读书认字,上小学报名,老师看他识很多字,让他直接从二年级读。这让杨俊官引以为豪。 但生活仍是窘迫。被抓后的杨新海曾告诉媒体,他很感谢管教给他买了两身新衣服,从来没人这样对他—事实上,也包括他的父母。 杨俊官说,新海小时几乎没穿过新衣服,衣服都是哥哥淘汰给他。 在十四五岁时,杨新海升入十八里外的油坊店乡高中。学校的伙食他吃不起。在一个堂姐家过道里,杨俊官给他支了个小煤炉,每月送粮送咸菜,让他自己做饭吃。 杨俊官知道儿子很憋屈,但他表示无能为力。在杨新海两年半的高中生活中,家里很少给他钱。他的学杂费和书本,大部分来自老师资助,他的成绩也大不如前。 这一切,都是杨俊官没重视,或无暇重视的。他难以理解儿子有饭吃,还会觉得“没脸在学校呆”。 杨俊官承认,他曾因为钱的问题,跟上学的儿子吵过嘴。回忆起来,他一再说,“日子苦呀,家里也是没办法……” (责任编辑:本港台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