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冯成金的家里有个铁盒子,里面装着厚厚的一沓缉查通知书,他对前来采访“砍手党村”的记者感慨:“这些小伙子,在家好好的,怎么一出去就变成坏人了呢?”他曾带着记者一家家地拜访犯罪嫌疑人的家,几年之后,等到记者再来回访,冯成金唯一的儿子因抢劫在广东被抓,侄子也“进去”了。甚至他亲家的儿子也服刑去了。当时的报道里,他自嘲,自己也成了服刑家属的一员。 不过,到了2016年夏天,他坐在门口,吃力地克服中风的种种症状,颤颤巍巍但又坚定地对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否认了这些事情。他说,家里没有人被抓进去。 冯成金家的墙壁上留下了他人生的光彩时刻。10年前的照片上,他一头油亮的黑色卷发,穿着深蓝色西装,还歪歪扭扭系着红色领带,一张乡人大代表会议的出席证端端正正地插在照片旁;另一张镶了相框的照片上,他穿着西装,背景是天安门广场。这是PS的,温江村很多人家的墙上,都有这样一张主人站在天安门前的合成照。 冯家那些照片所环绕着的,是一张油腻腻的奖状,外面裹了一层又一层透明胶,灰尘和油污让它看上去脏极了,仔细辨认,才能看清那上面写的字:冯成金同志在自卫还击保卫边疆战斗中,机智勇敢,出色完成任务,荣立三等功。 如今头发花白、口齿已不伶俐的冯成金说,这张奖状是这间屋子里最珍贵的东西,比得上儿子给买的新冰箱。 那个冰箱是挂着蜘蛛网的屋里唯一的亮色,虽然里面空空如也。冯成金有一儿一女,儿子早早就去广东打工,带着儿媳和两个孙子,一年回来一次,女儿也早已嫁人。早些年有手机,他还能跟儿子孙子联系,现在,那部老式手机也不见了,红砖上还留着粉笔记下的电话号码。 说起这些,冯成金浑浊的眼睛里有泪流出,他哆哆嗦嗦的样子,让人分辨不出是出于伤心还是疾患。 冯成金的侄子参与的是2005年轰动一时的“少年阿星杀人事件”,因为工钱纠纷,温江人阿星刺死了广东工厂的主管并抢走了400元钱,冯侄是同谋。当时,用暴力来保障生存,在温江村走出的打工者身上形成条件反射,他们本性不坏,j2直播,但徘徊在善恶的边缘。 阿星曾对采访他的记者说:“我觉得城里人就是那个高楼,高到天上去了,我们在下面仰望,看得帽子都掉下来了,都看不到人家。”自身贫困但又被城市的富裕所诱惑,钱就成了他们的宗教。一位老乡形容,抢到钱的那一刻会抬头望着天空笑,不管明天死活。 在阿星的记忆里,跟风抢劫一开始是无意识的,相互间的影响发生在同乡间日常的交往中,那种交往是温情脉脉,甚至是患难相助的。 阿星的本家长辈、温江村村头小卖店店主老闭说,阿星的父母现在还在广东打工,他父亲在2008年被工作多年的工厂辞退,从他出来打工的1992年,到被辞退的2008年,是中国经济增长的黄金时期,中国货物出口额年增长率高达19.6%,制造业创造了中国GDP总量的1/3,“中国模式”引人关注。 如今,老闭并不清楚这家亲戚的近况,说起那些犯人,开奖,很多留守的村民都摇头不言,像村子里很多紧锁的大门一样讳莫如深。 老闭50多岁,个子不高,带着3个孩子,开了家小卖部,出售5毛钱一袋的那类零食。 天空飘来一片乌云,群山很快变成了水墨色,四处游荡的鸡迅速排成一排躲在屋檐下。雨点打在砖瓦房和泥坯房上,宁静的村庄只有动物的叫声和流水潺潺,老闭家没来得及封上的屋顶立刻噼里啪啦地漏起雨来。 “这房子是我老婆出去打工挣回来的钱,不是我哦。”老闭说,他3岁没了母亲,将近40岁才成家,“那时候年轻人谈恋爱就是唱山歌,现在的歌节都是老人去,青年全部去广东了。像大姐(即大女儿)那样,要是读书能够认懂,五六年之后再出去;要是考不上高中,就老老实实去打工,帮我们扛起这个家,不出去做工没饭吃的。”如今,外出打工的温江人不再做“砍手党”。 他的大女儿今年14岁,一会和10岁的弟弟在小电视机前看碟片,一会跟12岁的妹妹在旧作业本上描图案,听到父亲提到自己,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下午3点,一家人决定吃一天的第二顿饭,老闭炒了白菜,煮了一锅稀饭,又拿出两罐啤酒,递给儿子一罐。 儿子吃完饭,无聊地坐在柜台里逮苍蝇,他马上要读小学五年级了,家的对面就是温江小学。一名六年级的学生说,原来班上有48个人,现在只有23个了,很多同学都跟着父母去了广东,回来之后变化很大,“变白了,变高了,穿的衣服好看,学习变得好好。” (责任编辑:本港台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