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密度波显现出的漩涡结构是否如林家翘和徐遐生所断言是“长期存在的”还是“短暂的”或来自其它星系的影响,这个争论持续了几十年,而后者曾是天文学界的主流观点。徐遐生教授在纪念老师诞辰100周年的文章中这样写道:“这场争论引发的矛盾超越了专业层面,有些地方甚至涉及了人身攻击。对于他的崇拜者来说见证这种攻击是不愉快的。” 林家翘的样子一看就是文质彬彬的书生形象。1966年从密歇根大学拿到流体力学博士学位后跟随林家翘做天体物理博士后研究的袁旂,40年后在他为大陆的《力学进展》杂志撰写的回忆录中这样描绘林教授:“他个头不高,一副恂恂儒者彬彬君子的模样,是一个温文儒雅的长者,他对人十分和气,完全没有丝毫盛气凌人的神态……”但是,文雅的举止包住的是坚韧的内心,在必须捍卫真理之时,他有雷霆万钧之势。面对甚嚣尘上的“密度波只能短时存在”之异议,他立刻胸有成竹地用“驻波”的概念阻挡了对密度波理论的反驳。这种成功并且见地深刻的快速反击,让几十年之后的袁教授依然赞叹不已。 密度波理论示意图(图片来源:徐遐生《纪念林家翘先生》) 争论的另一方代表人物就是林家翘曾经寄予厚望并且提携有加的本系同事图穆尔。他去普林斯顿的逗留及麻省理工数学系正式教职的回聘,都是林家翘的功劳。如果在中国,很难想象学生辈或受过恩典的晚生会对前辈“大逆不道”地学术叫板,但在西方,“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图穆尔只是坚持了自己的不同学术观点,并没有对林家翘进行过“人身攻击”。 我在今年的暮春初夏,通读了一本441页、出版于2009年的英文书,名叫Recountings: Conversations with MIT Mathematicians(《回顾:与麻省理工数学家交谈》)。这是林家翘1959年带出的博士Lee A. Segel(1932-2005)之子Joel Segel,对麻省理工数学系的一打资深教授及该系灵魂人物列文森教授未亡人的采访记[2]。Joel Segel书中采访的第六个教授就是图穆尔,记录的内容与林家翘直接相关的三章标题分别是C. C. Lin;Princeton;MIT and the Spiral Galaxy Controversy(林家翘;普林斯顿;麻省理工学院及螺旋星系争论)。当我看到林家翘那张儒雅的中年头像时,完全被他的风度吸引住了,当今中国的知识分子群体中,这样的君子风范不多见了。难怪图穆尔教授谈及林家翘时,一开始就表露了他的钦佩:“我记得当我刚来时,一件事立马震撼了我:‘我的天,真是一位有教养、口才好的人!’(My goodness, what a cultured and articulate guy!)” 口才好的原因之一是:“他是我见到过的英文棒极了的第一个中国科学家。”(He was the first Chinese scientist I knew whose English was terrific.) 在关于学术争论那一章的最后,Segel 问图穆尔是否因不同学术见解导致了个人化情绪并影响了彼此的关系。对方回答道:“没有。当他说某事时我退避,当我说到其它事时他也这样。我们彼此以礼相待,15年间都是自然科学基金项目资助下的共同研究者,直到80年代中期他逐步淡出江湖退休为止。”他再次强调“家翘与他太太是非常优雅(graceful)的人。”“我在许多方面都非常感激他,虽然专家们知道林和图穆尔之间有许多学术分歧,然而这只是家庭之内的纷争。” 几十年学术争论迄今为止是否已尘埃落定?我们还是听听权威人士徐遐生在纪念文章中说的一段话吧:“在这段艰难的时期,他始终让自己保持冷静和严肃。如果说在他以前关于平行流的稳定性上的争论显示了他‘胜利的气度’,那么现在他表现出的则是‘在受到攻击时的勇气’,也许这是因为他知道他总是会在最后取得胜利。对于他的过早离世,我感到十分遗憾,因为他没有听到我在2013年6月24-28日在北京召开的纪念座谈会上做的总结报告。在报告中我告诉大家,虽然该理论在细节上仍然存在一定的不确定性,但林先生对于密度波理论的认知,已经通过观测和更好的数值模拟被证明是正确的。” 本文原题为《百年林家翘》。 注释 (责任编辑:本港台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