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燕离刚小学毕业,突然有了阶层感。“小时候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没什么贫富之分,也能玩到一块去。那段时间就好像突然,谁家的家长消失了几年,回来买了一辆桑塔纳。我们小孩也会说,谁谁谁买了小霸王游戏机。”他记得很清楚,1992年游戏机风行的时候,一个游戏机要300多块钱,而他爸爸的月工资才100多。 小城里弥漫着焦虑的气息。读书的少年们在学校后面的小山包打“拳王争霸赛”,周末约群架是常有的事。东山路附近归“黑龙帮”统治,“大什字”周边归“七兄弟”,后来还发展出了“铁血十三鹰”,都是些青少年的小帮派。有辍学的初中同学在酒吧当服务生,燕离高中时去找他玩儿,常从第一家喝到最后一家——城市太小,到处都是熟人。酒吧一条街俗称“破头巷”,酒便宜,人也杂,每天都有人打得头破血流。 1996年,白银市制定《关于深化国有企业改革的实施意见》,对国有企业进行战略性改组。同年,燕离的爸爸“内部退养”,跑到白银下设三县两区去养猪。几乎同一时段退休的,还有一大批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白银公司有厂矿子弟“退休顶替”的传统,取消毕业分配后,为了子女能够顶替上岗,父母们主动请退。 燕离记得,小学时,妈妈对他的期待是,考大学再分配到大国企,可以不在白银,但一定要稳定,要能享受福利分房待遇。到了高中,妈妈再和别人坐在一起聊天时说起他的未来,除了必须考大学没变,其余的只剩一句话:“让他自己闯去。” 1998年,白银城连发四起命案,警察半夜挨家挨户敲门查户口,学校晚自习也停了,白银公司所有职工配合公安部门按了手印,女职工下班都有丈夫或男职工陪同。但在变幻的年代,人们对未来的迷惘和希望超过命案带来的恐惧。 资源枯竭 白银火焰山矿山公园里,退役的蒸汽机车被安置在一角。如今铁轨上运行的还是老式绿皮车,车头却已经换成了内燃的。 白银公司在1990年以后便没再招过工。运输部原先有两千多人,如今只剩六百多;改过两次名,第一次叫铁路运输公司,后来又改作铁运物流公司。“十几年没什么效益,维持而已,现在可能考虑转型做物流吧。”工人老杨说。露天矿旧址。 山路上,连绵的灰白裸岩和黄绿色的废渣看得人心生苍凉。深部铜矿巨大的矿坑还在那里,积水囤积在底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光。 2008年3月17日,白银市被列入全国首批资源枯竭城市。“在国家首批资源枯竭城市中,白银市属于历史欠账最多、财力状况最差、生态环境最恶劣、面临困难最多的城市。”一份官方发布的《甘肃省白银市资源枯竭城市转型规划》中写道。 上述规划将白银市转型后的功能定位为”高新技术产业基地、中国西北先进制造业基地和青藏高原矿产资源加工基地”。露天矿旧址。 2008年9月21日,位于金鱼公园的重新修缮的“铜城开拓者纪念碑”揭牌。手持管子钳和地质锤的青铜塑像仍保留了1984年初建的样子。 但蒸汽火车已经没有了,燕离的乡愁无处安放。记忆中其它和故乡有关的,是苏式风格的工厂和大排的平房,开奖,现在也已经没有了。开蒸汽火车的姥爷退休后带着姥姥回了东北。爷爷奶奶对老家河北仍有挂念、有感情,但那里已无房产、无亲人,年纪也大了,便回不去了。 燕离大学毕业后定居兰州,做软件技术类工作。生活无忧,没有太大压力。每年有一两个月会待在上海。从考大学开始,白银就已经脱离了他的人生规划:“那时候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在哪个城市,但一定不在白银。就跟你命运的定数一样。” 白银公司衰落之后,多数厂矿二代的期望非常明显:希望孩子离开,去更大的城市,过更好的生活。程婷婷说:“我们很像候鸟,飞向所谓更有前途的地方。” 但白银公司仍是保底的选择。老杨的儿子在南昌工作,他不想让儿子回来:“只要能闯,就让他闯闯吧。哪天实在闯不动了,我和她妈还在这儿,想回来也可以回来。” (责任编辑:本港台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