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露天矿闭坑,采矿业转入地下。1985年,白银恢复建市。国家投入巨额资金展开以有色金属、化工、能源等为重点的大规模开发,促进白银产业结构多元化,三冶炼达到鼎盛。 三冶炼逢年过节都发米面粮油,常有奖金,福利比市上好得多。白银公司人的归属感也强。父辈们来自五湖四海,见多识广,从不屑于省城兰州的名号。 生于斯长于斯的厂矿二代,甚至剥离了父辈们关于遥远故乡的记忆。他们大多不会说家乡话,也不说兰州话,只用普通话交流。天南海北的词和某些特定的口音被融入其中,用着用着就为所有人共享,化为特殊的白银公司版普通腔。 祖籍的最大意义,是更轻易获得外界的消息和物资。职工俱乐部旁边就是邮局,发电报很容易。无论什么样的外部信息,白银公司都比市里知道得快、流传得广。改革开放后的十年,亲属人脉在南方的职工,常能倒腾来最新奇的玩意儿。烫卷发,高领毛衣、喇叭裤,那个时代的潮流,也都是白银公司的人在引领。 白银公司内部有一套封闭式的循环系统。职工看病没人去市人民医院(现白银市第二人民医院),都去职工医院(现白银市第一人民医院)。从托儿所到高中都有子弟学校,白银市的人想进来都得托关系、走后门,厂矿子弟没人想过去市里的学校。 对于工人们来说,不管是机械厂、氟化盐、动力厂……都是“我们白银公司的”,坐下就能一块儿喝酒。剩下的,则是“他们白银市上的”。市上很多人来自甘肃其他地县,在白银公司人的眼中,就是乡下人。 “气质上就看得出来,(白银)跟其他甘肃地县市区都不一样。”燕离说。他六七岁时就在妈妈教书的学校见过苹果电脑,黑屏幕,绿色字,可以玩算数学题打飞艇的游戏。工厂里也有电脑室,机房里铺地毯,绒线里嵌着铜丝,厂里甚至有自己的电视台,但只有晚上放节目。 熟人社会 城市小,生活有种传统宗族社会的感觉,人和人绕几个圈都能找到联系。比如程婷婷妈妈的老师是小姨夫的老师,也是她的老师,上小学程婷婷都是步行,十分钟就到。一路上都是白银公司的房子,同届学生上学时间一致,楼上楼下的小孩儿都一起走,路经谁家就在楼下喊一声,一来一串儿人。 串门是特别自然的事。小孩子们四处跑,哪天家里大人倒班不在,就去别人家吃饭。在晚饭时间,住平房的好多人家连门都不关,有人就站在门口吃,你家吃的我分一口,我家吃的拨你一筷子。 大人们也四处串门,男人们下象棋,女人们打毛衣,工厂里的八卦总是传得特别快。也有人在家看电视,晚上八点多推门吼一声,孩子们便四散开来,乖乖回家睡觉。 1989年,白银市成为仅次于兰州的甘肃省第二大工业城市。工厂的烟囱在凌晨排放,黄色青色的“硫酸烟”笼罩城市上空,冬日里的口罩是居家必备。离工厂近的地方,“酸烟”落到树上,树叶迅速干枯。 经济体制改革大潮翻涌。1992年8月27日,甘肃省首批股份制企业试点单位——白银铜城商厦股份有限公司举行奠基仪式;白银饭店被私人承包,年轻人们在周末和夜晚来到这里跳舞,“不会跳两步交际舞的人,成了孤独的人。” 白银公司动荡的90年代来了。 属于金属的城市遇到资源危机,铜矿资源大幅减少,企业效益下滑。在时间的荒野里,人和城市命运如同一叶扁舟,起伏翻转就在瞬息间。白银市志记载,20世纪90年代后,职工下岗、社会失业率上升。至1995年,城镇人口和无业人员不断增加,城镇居民的就业程度不断下降。 厂矿人心涣散。如果在上世纪80年代进了厂区大门,你准会看到在路边堆着,随便就放的铅、锌;但到了90年代后期,厂区门外就有人收矿,夹带一铁皮饭盒的铜,出门就能换三四十块钱,还有毛驴车从矿山的另一边绕过去,厂子内外的人勾结,大批量倒卖。 柏油马路替代了八十年代的土路,却越发尘土飞扬。旱冰场盛极一时,燕离和小伙伴们穿着铁质的老式旱冰鞋游荡在路上,看小城一天天躁动起来。市里单位的工资逐渐超越白银公司,燕离所在的公司一中,职工都闹着要从白银公司分出去划归市里。市里不接收,拖了好几年。医院也是一样。 老国企人的幸福感和价值观不再稳定。有人选择了主动跳脱,甚至有一部分人回到原籍,还有一些亲缘关系在外地的,就去投靠了那一支脉。更多的一二代建设者们不适地抗拒着,对生意人的态度在看不起与羡慕之间徘徊。 (责任编辑:本港台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