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一天的记忆出现了多处空白。只记得自己恍惚中跑回房间,插上门栓,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把30厘米长的杀鱼刀。直到海盗破门而入,那把刀才应声落地。 随后,冷文兵和其他27名船员一起,被抢顶着头趴在驾驶舱的地上。有人踩在冷文兵的手上,他也不敢出声。还有人的手就直接按在船长留下的血迹上。 清点过人数后,船员们的双手被捆绑起来,双眼也蒙上了厚厚的黑布。甚至因为过于紧张,小便都无法正常排放。就这样过了两天一夜,渔船才在岸边抛锚。 这仅仅是开始。 囚禁 此时,远在6000多公里之外的冷衍长对此一无所知。他刚刚在村委、亲戚和邻居的资助下,从危房搬进了新居。说是房子,但其实更像是一个被隔成几个房间的车库。屋内没有任何装修,白色的开关突兀地安在灰色的水泥墙壁上。他结婚时自己做的一套木方桌和板凳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家具,红色的漆已经剥落殆尽。电视机是2015年添置的,是一台老式的18寸“小霸王”。但是他没上过学,看不懂字幕,所以很少打开。 即使是白天,走进冷衍长的房间依然会眼前一黑,因为没有窗户。唯一一个有窗户的卧室他一直给儿子留着,还在那个房间的墙上凿了钉子,把一个写着“吉祥如意”的小小的中国结挂在上面。 他不知道,儿子会在此后的四年半里,一直作为人质被索马里海盗囚禁。 “海盗们把我们当成保姆,给他们洗衣服、做饭、擦枪。”冷文兵回忆。 他原本以为,顶多1年,自己就会被释放。但是在那艘已经抛锚的渔船上度过了17个月,又在陆地上被押送转移了40多个地方后,这簇希望的火苗渐渐变得微弱。 起初,尽管要终日面对倒挂在二楼甲板上对准他们的枪口,但因为有储备的粮食和蔬菜,还可以继续捕鱼,船员们被囚禁在渔船上的日子还算过得去。但依然有人染病身亡。2012年圣诞节,河南籍船员王昭的脖子、四肢突然开始肿大,在25小时内迅速死去。 船舱里充满恐惧、仇恨与无奈。冷文兵曾经试图跳船逃走。但是在奋力游了1个小时、徒步十几个小时终于抵达对岸之后,却又被海盗抓回,并且毒打了一顿。他额头上那条长长的疤痕就是那时留下的。 17个月之后,开奖,渔船的油箱终于耗尽。海盗们又将他们劫持到远离海岸的一处森林,在地上和头顶拉了几块红色塑料布,二十多人的所有生活就堆叠在那片十几平方米的空间里。最远的活动范围,就是30米开外大小便的地方。 在岸上,食物变得非常有限。船员们每人一天只能分到一碗水、两顿饭。早上是几片薄饼压成的拳头大的一个面团,晚上是一小碗红豆饭。只有在极少见的时候,才会有人在帮海盗们做饭的时候,偷偷藏几个洋葱和土豆。那个时候冷文兵总会想,那些东西在四川老家他从来都不愿意吃,但现在却像山珍一样美味。为了果腹,他甚至吃过老鼠肉。 他们依然被海盗当做佣人使唤和打骂。有次,一位柬埔寨船员因为不愿意帮海盗干活,被禁止小便,又在之后发生的口角中被子弹射中脚背,鲜血直流。一位印尼籍船员患上了跟王昭同样的病,几天内离世。 在饥饿、疾病与暴力之下,反抗的力量渐渐变得离散。更多时候,那片红色塑料布上承载的是麻木。 因为无事可做,船员们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偶尔会几个人凑一起打几局烟盒撕成的扑克牌。中国船员大多不懂英语,跟海盗的交流一般通过一个菲律宾船员翻译。不过时间久了,冷文兵也学了几句当地的语言,便于跟海盗们提出自己的各种需求。“卡迪”是“小便“,“哎许”是“吃饭”。被一次次威胁和打压之后,他们只剩下这些最基本的需求。 在年复一年的消耗中,冷文兵已经习惯了对“希望”这个词保持距离。 私下里,海盗被船员们称为“骗子”。几年间,海盗曾经无数次放出消息,表示他们即将被释放,但没有一次真正兑现。 直到国际红十字会的救援车开到自己眼前,冷文兵都还以为这只是海盗们的又一次“恶作剧”。 归来 10月23日,在冷文兵被送往索马里当地警察局的路上,原本核载8人的小型面包车上硬生生塞进了26个人。他被挤在最后一排的中间整整6个小时。但是在这1671天以来,他从没像这一刻这么开心。 因为,他要回家了。 (责任编辑:本港台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