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曾几何时,我对东北人有着很深的成见,就如同北京人对天通苑存在的成见一般。天通苑,亚洲最大的社区,却不过是一堆劣质混凝土堆砌起来的房子。它到处是房子,只有房子,恨不得所有角落都盖成房子,三甲医院,一本大学,文化馆,科技馆,统统不属于这里,浩瀚楼宇遮挡了日月,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样的地方,源于城镇化,也见证了一个房地产帝国的疯狂。 对北京人来说,天通苑是纽约的布鲁克林,是都市边缘的贫民窟,这里糟糕的基础设施建设和低廉混乱的租房机制,成为低收入者的理想栖息地。北京人买了或分了天通苑的房子,一般不会过来住,他们只在合同落实后驱车前来向中介索要银子,他们昂起头颅,叉起腰肢,仿佛驾临八大胡同的亲王,一面数清老鸨递来的分红,一面又不齿烟花柳巷的咸腥。 对外地人来说,天通苑是东北人的天下。从开发商到中介公司老板,从洗头房到小商小贩,到处飘荡着高分贝的关外口音,大家靠着胆识和干练在这个地方一点点起步,一点点被收养。世人给东北人加了太多不雅的标签,而那些自认为“生下来就是爷”的北京人和自认为“生下来就老实”的中原人干脆将五环外的东北人统称为“流氓”。 “什么叫流氓,”东东妈说:“那是人家有本事,你看看现在的有钱人,哪个是有文化的,有文化,像你这个,都是给人家打工的”,她摘下围裙塞进柜子,说:“我告诉你超,你可别在阿姨跟前儿说文化,阿姨什么有文化的没见过,去年还有个比你小好几岁的北大毕业生追我呢,我都没同意,光有文化有啥用啊,这世道就得有钱,没钱说啥都白使”。 她继续盯着我:“你说阿姨讲的在理儿不,你呀,净扯那些个没用的,你好好努力赚大钱,发财了我就把东东给你,到时候让你叫我声老丈母娘”,我说:“哈哈”,她说:“咋啦,瞧不起我们东东啊,你现在要我还不给呢,想什么呢”。 她甩完手走出去,又走回来,在我后脑勺扇了一巴掌说:“你个臭小子”。 2, 2010年秋天,因为公司迁至崇文门,我从通州搬到了天通苑,和其他矫情的白领一样,带着不安。我没办法,薪水要交公粮,租房预算有限,而去崇文门最经济的路程便是地铁五号线。很多北漂都为房子纠结过,地段环境好的房子多在四环内,房租也不菲,全北京租金低廉房源充足入住又迅速的,只剩下了天通苑。 合租半月,我迎来更大不安。九十平的三居室,住着不下十个人,紧邻我的主卧,是东东和她的同性恋大派对,女T拉拉小受,分不清多少人进出。客厅打成两个隔断,南隔断住着KTV陪唱姑娘和她的90后小白脸混混,北隔断住着大个子房地产销售男,以及时不时前来媾和的同事兼女友。北次卧是个丰腴白皙的短发姐姐,她男人是包工头,一月现身几次,也就是说这姐姐是个住外宅的三。 我在南次卧,是唯一的单身户,唯一的非东北籍,唯的一朝九晚五上班男。相比我的规范和苍白,我的邻居们充满活力,同性恋白天睡觉,晚上泡吧,大半夜结伴归来接着嗨。和他们前后脚到家的是陪唱姑娘与白脸混混,厨房吃一番,浴室洗一番,床上斗一番,几乎夜夜笙歌,白天睡醒接着干。大个子销售男不用按点上班,开大音量放流行歌曲,迎女友下榻,花一天时间将走廊、厨房、隔断收拾得一尘不染。 一更天,同性恋开始狂欢,边喝边唱,边唱边喊。他们起哄,男受因为滥交感染了阴虱,强调必须剃掉烧掉才能复原。他们内战,女T姐姐大声斥责男受弟弟,男受弟弟抄起地上的酒瓶子叫:“我跟你拼啦”,东东边拉边劝:“自己人跟自己人闹,有劲吗”。 我关掉电脑,爬上床,幻想自己接受崔永元访问大骂中国电影现行体制。一小时后,睁开眼,女T喘息,东东呻吟,白脸混混喘息,陪唱姑娘呻吟,大个子销售喘息,女销售呻吟,木床吱吱嘎嘎拍打在灰白色的墙壁上,拼凑出一篇层次分明的交响,其中“草泥马”“大骚逼”之类旷世俗语更是交相辉映层出不穷,接着,销售女杀猪似的“嗷”出来,她这一嗓子足以超过协和号飞机,瞬间刺破夜空冷却全场惊醒半个小区的美梦,销售情侣结束演奏,和他们从事的房产业务一样,虎头蛇尾,响亮却不持久,惊愕短暂过去,余下的喘息呻吟纷纷卷土重来。 我平躺在黑暗中,望着空气中的虚无,只觉得自己住的并非人间,千万吨腥液亿万只精虫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我已经出离愤怒了。 (责任编辑:本港台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