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只凳脚刚好压住我的上身。另外两个同学分别踩住了我的头和腿,使我无法挣扎。这一幕记忆犹新,他一边用力晃动着凳子增加我的痛苦,一边欢呼着胜利。 另外两人也跟着笑起来,他们的笑声至今还时常回响在我耳边。想想那个场景,在三个孩子和一只凳子的脚下,我的脸被迫贴在水泥地上,双手企图用力撑开——这种姿势持续了大约3分钟,但时间漫长得叫人绝望。 这起事件让他们三人结成了殴打我的同盟。起初,他们还只是找机会施以痛手,比如在课间忽然踹我一脚,扇我一耳光。后来他们发现,对于我的警告颇有效果——老师和家长并没有发现他们的秘密。所以此后,被殴打就成了我的家常便饭。 不久,他们与我约定,每天午后上课前,我必须提早半小时、在其他同学之前赶到教室。这个约定意味着,中午时分,我必须快马加鞭回到家里,匆匆吃完饭,赶赴殴打现场。 他们惯常用的方式,便是把我当垫布。现在想想,这种羞辱性的施暴,是人性最难以言说的那部分,是一种幽玄。在他们那儿,这幽玄表现为纯粹暴力。而我则自知处境,不幸充当了那被征服的一块物件。 殴打和羞辱在持续。那段黑色时间里,上学成为一件令人惊恐的事情,但我毫无办法。 在保护者缺失的童年,被施暴的孩子逃避痛苦的方法有两种:在幻想中打败他们,或者沉默以待。他们手足无措,不得不变成懦夫。 我曾幻想过很多种对抗暴力的方法。我记得那时候郑渊洁在童话《皮皮鲁》里说,可以用高压锅蒸软的板砖,表演给他们看——我曾照章计划,但终究因为缺乏操作性而放弃。 我也曾幻想吃下一种神奇的食物:比如一块被施过魔法的米花糖,获得不可思议的力量,绝地反扑。我吃过很多米花糖,终究也没有幻想成真。 多年以后,当读着黑塞的《少年彷徨时》——男主人公在幼年时相似的境遇时,我潸然泪下。 只是在我这段备受煎熬的日子里,没有出现那位叫“该隐”的朋友。我自幼生活在单亲独生家庭中,没有父亲也没有兄长。 我也曾试图告诉母亲,以期获得一个孩子应该得到的保护。然而我害怕告发这秘密。它可能会引发更为危险的遭遇,也可能使我期待无所倚靠。 我愈发沉默,这是我怯懦的源头。在往后20多年的岁月中,我游走四方,企图对抗这怯懦。但我知道,沉默和怯懦,可能贯穿我的余生。 在持续的殴打中,我开始慢慢学会了忍受,不再挣扎,也不会哭喊。 是的,一个10岁的孩子在被欺凌的过程中,认识到或许是命该如此,理应承受。 “你为什么不哭?”有一次,小鹏用力踹完我后好奇地问道。 我没有说话。他们停了手。我持久的沉默,让他们开始感到厌烦,很快便离开了。 我趴在地上,很久没有起身,因为站着与趴着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同学们陆续来到教室,老师也来了。她发现我倒在地上,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她可能看见我脸上的脚印。 我爬了起来。“摔倒了。” 最终,我母亲还是知道了这件事。第二天,周日早上,我坐在堂屋的沙发上看电视里播放的《西游记》。母亲在里屋接电话,大约和对方谈了十分钟。她出来后,阴沉着脸。 电视里,唐僧刚好被金角大王抓进山洞。 她一声不吭,坐到我身边。许久,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愚木头(懦夫)才会被人欺负。” 我扭头看她,她没有看我。 回到学校后,我便被换了座位。换座是在课堂上进行的,小鹏正眼也没有瞧过我。 直到3年后毕业,他没有再殴打我,也没有说过话。持续一个月的黑暗经历,我曾感到那是世界末日。末日却以我想象不到的方式结束了。 几年之后,我们进入了同一所高中。再后来,他中途退学,听说去了乌克兰念书,一直念到音讯全无。 多年过去了,我现在已经不再恨他了。有时我在想,假如他后来为此二忏悔,我也将因此解脱。 一晃22年。我曾遭遇的痛苦,在时代快速改变的今天,在相似的空间里接力上演着。 我现在选择把它讲出来,是为了想说,这痛苦不仅是殴打所致。淤青会消,垃圾桶会被倒掉。但不要乐观地去低估一个孩子的记忆。他们的身体在长大,他们的恨、恐惧、被沉默裹挟的孤独感也会长大。那些阴影将伴随他们一生。 ,j2直播 (责任编辑:本港台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