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因而认为“大杂院”居民的素质是最差的,既不如城市人,也不如农村人。他们对流动人口的素质评价与绿树学校的教师们完全一致。而当笔者追问他们是否也会乱丢垃圾时,大部分学生不假思索地说他们只是偶尔会那样做。 学生们同样认为绿树学校的教师也是“素质低”的,他们愿意接受教师的教导,但无法忍受歧视性言语。为了反抗教师权威、抗拒枯燥无趣的学校生活,学生们在课堂上无所事事、说笑打闹,还经常与教师发生激烈的言语冲突。学生顶撞和辱骂教师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但同时,大多数学生也表示非常理解教师的处境,他们知道教师们工资低、工作负担重,遭受着学校的“剥削”;也有学生认为,教师包庇他们作弊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 在绿树学校,流动青少年强烈地表达着他们对学校生活的失望、沮丧和憎恶;同时,排斥性的教育政策也使他们认识到,即便学业上努力投入也只能换来昏暗的前景。很多八年级学生向笔者承认,他们已经彻底放弃学业了,因为他们的学习成绩差,即便回到农村也考不上高中,也因为绿树学校的教师们已经放弃了他们,进入城市中的职校似乎是眼下最明朗的道路。 尽管如此,八年级学生的旷课率极低。他们到绿树学校上学的最大动力是跟相熟的朋友们在一起,在多角恋爱和小帮派争斗中度过学校时光。男生们是扰乱课堂纪律、反抗教师权威的主力军,他们不但公然拒绝抄写任务、顶撞辱骂老师,还会在教室里打扑克、抽烟,甚至烧课本取乐。上课时,他们也会趁老师不注意时,从教室的后门溜到操场上去打球。有些老师即使看到也会置之不理,个别年轻教师甚至会跟学生一起打球。七年级的宋老师经常跟溜出来的学生打乒乓球,他说:“反正他们以后也得干重体力活,锻炼锻炼身体挺好的。”女生们大多会更听老师的话,也更倾向于完成老师布置的抄写任务,但她们都是机械地抄写,达不到学习效果。 绿树学校的日常教学实践基于这样一种认识:低素质是代际传递和家庭教育的结果,对此学校教育无法干预。这样的学校教育不但无助于寒门子弟改变其窘境,反而加速了其向下流动。 “低素质”的劳动大军与经济发展 在绿树学校,混乱无序的日常教学实践得以成为可能的原因是对流动青少年“低素质”的社会评价,这种歧视性评价合理化了学校以营利为导向的办学模式,使学校教育在阶层再生产的宏大叙事中陷入被弱化和缺位的境地。承受着令人沮丧的教育经历,流动青少年大多支持“读书无用论”,认为打工才是实现向上流动的最合理选择。然而,打工子弟学校生产的“低素质”能否实现这些学生的愿望?他们将在我国经济发展中占据怎样的位置呢? 学生们认为,书本知识与其日常生活毫无关联,他们计划尽早步入社会获得自给自足的成就感。他们看不起父母从事的那些脏、累、危险的底层工作,却相信自己能凭借坚韧和吃苦的精神、像父辈那样自食其力地在城市中生活下去。对升学机会渺茫的预判和不愿离开城市留守农村的心愿使大多数流动青少年孤注一掷地希望在城市劳动力市场中占得一席之地。 然而,在城市劳动力市场,多数“低素质”的流动青少年将被受国家制度监管的“正式经济”排斥在外,从事着无正式劳动合同和劳动保障、收入低、工时长、条件危险艰苦的临时工作。受教育程度低和缺乏专门技能仅仅是导致其就业不公现象的表面原因,其背后是城市劳动力市场对农村户籍人口的长期歧视。 中国的经济奇迹得益于劳动密集型的经济增长模式,劳动力的低廉价格吸引了发达国家的资本涌入,促使欧美等传统发达国家进入了去工业化时代。近年来,中国劳动力价格有所上升,很多工作机会被转移到了劳动力价格更低的老挝、越南等国。 在此背景下,转变经济增长模式的探索更需要创建一个人力资源强国保驾护航,对流动青少年教育增加财政投入和政策关注应当成为其中的一项重要工作。这将有助于终结底层群体学校教育塑造和生产“低素质”的机制,通过去污名化改善底层群体的受教育境况、增加其向上流动的机会。 (作者为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本港台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