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祥临（中共中央党校教授）

　　2016年11月9日下午，在黄益平教授主持下，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举办了“产业政策思辨会”。辩论双方是我国两位著名经济学家林毅夫教授和张维迎教授。争论的起因是，张维迎教授批评林毅夫教授主张政府制定产业政策。张维迎教授认为，政府在产业政策的幌子下对市场的干预是“无知加无耻”，全部且必然是失败的。林毅夫教授在他创立的新结构经济学视角下反驳了张维迎教授的批判。

　　笔者对两位教授学术研究的关注当然不是自这次思辨会才开始，与林毅夫教授还有过几次直接的学术交流。9日下午虽然没有亲临思辨会现场，但借助微信等传媒手段很方便地调阅了两位教授的辩论录像及文字稿。我赞成林毅夫教授关于政府为了促进经济发展必须制定产业政策的观点。但同时也认为，林毅夫教授并没有从学理上有力地反驳张维迎教授的观点，把这一看法引申一步则是对张维迎教授的诘问：您知道自己的观点错在何处吗？本文的基本看法是：两位教授的通病是对货币知识的了解与运用存在不足之处。这个通病在整个经济学界及政府经济管理部门也普遍存在着，耽误了很多事情，atv直播，造成了很多矛盾，就像一块小小的血栓，常常让一个壮汉倒下甚至丧命。

　　张维迎教授说，市场的主体是企业家，政府只要发挥好提供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的“有限”作用就可以了，发展经济的事情交给企业家就万事大吉了。政府以制定并实施产业政策之名干预“私人产品”市场，那是在“模糊企业家的眼睛，勾引他们寻租”。这样的政府胡乱干预经济是无知，官员与寻租的企业家勾肩搭背是无耻。为什么张维迎教授会持有这样的看法呢？他在思辨会上申明“信奉米塞斯-哈耶克范式”。这就是理论根源。虽然林毅夫教授要“打破新自由主义所谓自由化、私有化、市场化的神话”，但他不触动作为新自由主义经济学鼻祖的哈耶克的“龙鳞”，或者说不知道哈耶克理论的软肋，张维迎作为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在中国的领军人物，自然就有恃无恐了。

　　哈耶克对苏联计划经济的批判是迄今为止无人能出其右的。他能说清楚计划经济如何不行，并不表明他一定能够把市场经济如何搞好说清楚。哈耶克晚年留给经济学界的最后一部著作是《货币的非国家化》，暴露了他对货币本质及功能理解的重大偏差，让他崇尚市场自由竞争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哈耶克在书中颠覆了正统的货币制度观念。他认为，既然在一般商品、服务市场上自由竞争最有效率，就可以在货币市场领域引入自由竞争。据此，哈耶克提出了一个革命性建议：废除中央银行制度，允许私人发行货币，并自由竞争。在自由竞争的货币市场上将发现最好的货币。

　　货币是什么？经济学理论告诉人们，货币在市场交易中的功能是价值尺度、流通手段等等。但为什么纸（其他材料亦然）做成的货币具备这些功能，而人们日常生活使用的纸张却不具备呢？一些能工巧匠把普通纸张描画成货币的样子即造假币还要受到刑事惩处呢？那是因为，市场上流通的货币属于国家，它承载着国家信用。换言之，市场交易中的货币持有者并不是货币的所有者，即持有者损坏货币是国家法律所不允许的。货币持有者持有货币，实质是获得了国家以政权的力量做后盾的承诺：你可以按照币值以交易的方式从社会取得需要的财富（包括服务）用于消费或占有。在这个意义上，货币在持有者没有支付之前，既是国家对持有者向社会贡献财富在数量上的认可，又是国家对持有者的负债。这是经济学关于现代货币的常识。正是基于这些常识，为了让货币更好地发挥其作用，建立了中央银行制度，对推动经济发展中起到了巨大作用。建立中央银行制度是现代市场经济国家的伟大进步。取消中央银行制度不但不是市场经济的发展，相反，是对经济发展史的反动。中国历史上盛唐时期的唐玄宗曾经把铸币权授予安禄山私人，资助反贼迅速积累了搞乱盛唐的经济实力。当今世界上虽然还有少量股份制银行具有发行货币的权力，实际上是国家赋予的法定特权，是代行中央银行职能，私人并不能直接从货币发行中获利。

　　正是因为哈耶克的货币非国家化理论完全错了，没有任何国家采用他的建议，信奉他的学者也很少有人再提起这个理论。中国的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家们也是如此，比如，张维迎教授就没有建议取消中国人民银行。

　　我们重复关于货币的常识与政府制定产业政策有什么关系呢？这个关系并不难理解。既然货币属于国家，代表国家信用；既然建立在社会分工基础上的产业与企业发展需要货币作为交换媒介和价值尺度；那么，作为国家主要组成部分的政府介入产业发展就是必然的，因为国家所有（说成垄断也未尝不可）的货币是由政府掌管的，中央银行是政府的组成部门，俗称货币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