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铭有部书叫《文字还能感人的时代》,然而如今我们也许要缅怀下文字还能表意的时代了。如果写篇稿子不配上几十个表情包就不能准确传达文意——如同不在每个句子后面加上一堆感叹号就不能表达澎湃心情——那就该回小学重新接受一下锻字造句作文训练了。如果文字不能述尽幽微人性复杂心情,那么那些浮皮潦草人云亦云的表情包更不能。 在中文互联网上,豆瓣可能是唯一一块远离表情包“污染”的“净土”了。不仅不支持表情包,开奖,在评论、日记中甚至决绝地把图片屏蔽在外,一股清流汩汩到如今(或许正因如此,令人眼界大开的相册才无心插柳地成为豆瓣一绝)。 豆瓣,可能是那些相信“文字还能感人”的写字人们的最后庇护所。而外面的网络世界,流行语早已前浪后浪翻转演替了数轮,而表情包也如优衣库的橱窗一样经历了数个春秋寒暑。 在“公号体”之前,表情包只是作为人们网络聊天时的传情达意的一种快捷方式,尚未入侵写作领域,但正如我在《手机创作时代来了,口语文化正在取代书面文化》中所说的:口语文化入侵甚至取代书面文化是迟早的事。而绘声绘影、图尽幽微的表情包是口语文化的升级。 就像一位微博网友的感叹:“我还自诩语文学得好,自从用了表情包,每当让我形容那些表情所表达的含义时,我才明白语言文字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当有了更能直抒胸臆的表达工具之后,人们就会头也不回地丢掉需要斟酌酝酿、凝练压缩、编码解码的文字表达。 文字这套意义编码本来就为传情达意、传承文明而生,却需要人们将澎湃的心潮、悸动、愤怒、狂喜压缩进无波无澜、面无表情的文字中,等待另一个人“见信如晤”地“解码”,然后如口含蜜糖或砒霜一般自咂甘苦。 这一套沟通机制太曲折繁复,信息太容易在半途变形丢逸,学习成本又太高(不然古代不会有专为目不识丁者写信的写字先生,而他们所写的文邹邹书面语已经是对村夫村妇唠叨的家长里短的极度压缩,可以参看唐诺《尽头》中那个“摆摊的写字先生卧云居士”的故事)。所以,鸿雁传书尽管浪漫诗意,古时却只是少数文人的专利。 所以,在网络聊天时代有了emoji、表情包等新的表达工具之后,文字的领地迅速失守也就不足为怪了。两个陌生人刚加微信,不知道该聊什么时,不如先斗上一轮表情包增进感情;对方一句话不知道该怎么接时,不如先丢出一个表情包避免冷场,起到缓冲作用;当你要拒绝对方而又拉不下面子时,一个表情包(“我有,但就是不给你”——请自行脑补熊猫头的学友)就会用逗你玩儿的调侃来消解尴尬。 当你想表达心如死灰、心潮澎湃、心痒难耐(在我打下这些字的时候,脑海中首先浮现出的是表情包,却找不到足够妥帖的字眼,是我语言能力太差还是大脑已经被表情包腐蚀?你也一样吗?)的感情时,表情包就如同一堆感叹号一样,总能把你的情绪夸张、放大、漫画化。 每一个表情包都是情绪放大器,每一种心境都能找到恰如其分的表情包,就像过去的文人援引诗词以明心志一样。隔着互不相见的网络,我们可以毫无廉耻(此处为褒义)、肆无忌惮地、无下限地去表达一些贱贱的、坏坏的、色色的、蠢蠢的心情,这是对生活中的规矩、礼数、体面、条条框框地反动与抗议。 而越是低像素、模糊不清、粗制滥造地自制表情包,越是能够传达我们粗粗糙糙、大大咧咧、“污秽不堪”、野性十足的心情(这也就是官方表情包总不如野生表情包受欢迎的原因)。而表面上来看,越是赤裸裸的表情包越能表明自己的“真情不装”,坦诚相待,也越是能够拉近双方的距离。 在表情包大行其道之前,感叹号“不要钱”的咆哮体!!!!!已经表明人们在试探让文字更加“表情生动”、“直抒胸臆”,奈何这本非它之所长。有了表情包之后,二次元聊天已经基本告别文字了。 表情包之所以是“万能神器”,因为它诉诸直觉与下意识地反应,在要求即时回复的网络聊天中,拥有一个丰富的表情包库就可以应付一切情况,做到瞬时回复。一个表情包就是一个“回复短语”,相比之下,直播,需要组织语言、斟酌用词的文字太慢了。而且,表情包所能做的表情已经远远超出你脸部肌肉的能力,按照麦克卢汉”媒介即人的延伸“的理论,表情包就是人们表情的延伸、表情的”外挂“、内心的”增强现实“、内心的”视觉化投射“。 (责任编辑:本港台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