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学术讲座就是陈先生的,坐在南开数学所宽敞的教室里,听着他徐徐道来指标定理,从历史到今天,真的大家风度。其间还不忘幽默几句:女同学们学数学可不容易,我见过的好的女数学家不多啊。这次讲座至今历历在目。尤其记得清楚他由始至终充满魅力的微笑,象磁石一样吸引着我。十年后我的博士论文研究的就是陈类和指标定理,当然是在更广阔的空间上与模形式和物理结合到一起。潜移默化引导我的该是那场讲座吧。 和陈先生第一次面对面交谈是在1996年我到了斯坦福教书。当时和伟平一起开车去伯克利山上陈先生家里。坐在陈先生洒满阳光的客厅里,遥望着裹在薄雾里的金门大桥,谈数学,谈物理,谈当今数学与物理的潮流。当时我问陈先生,为什么会想到研究向量丛,他回答道,线性代数研究一个向量空间,很自然的要考虑一簇向量空间,这就是向量丛。而陈类就来自空间变化的二阶导数。一句话使我对向量丛与陈类的认识提高了几个层次。大数学家就是从最简单、人人看得见的平凡里挖掘出美妙。如今向量丛和陈类一样在数学与物理中无所不在,直播,却起源于如此的平凡。 后来我们常去伯克利看他,许多次一起吃饭聊天,看着他慈祥的面孔,硕大的耳廓,一个如此仙风道骨的老人。我突然问陈先生:“您年轻过吗?”我真的想知道,一个像他这样的伟人是如何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陈先生从不锻炼,但身体却非常健康。好几次我们和陈先生一起在伯克利和南开吃饭的时候,丘成桐先生开玩笑讲,陈先生的基因和运气都生得太好了。尤其记得在伯克利海边的餐厅里,望着宁静海湾里的点点灯火,看着我由衷敬佩的数学家中的两个英雄谈笑风生,他们让我自信中国人可以成为备受外国人尊敬的数学家。在国外每每看到数学物理学家们毕恭毕敬的谈到陈,谈到丘,谈到陈—西蒙斯,谈到卡拉比—丘,我都感到作为中国人的自豪。有意思的是后来我们证明的马里诺—瓦发猜想,恰好就是证明了卡拉比—丘理论和陈—西蒙斯扭结理论中的无穷生成函数竟然完全一样。陈—丘对偶,真可谓天意。记得当时他们为一个政治事件打赌,输者请客,最后却是抢着付账,我趁机好好地享受了一顿海鲜大宴。陈先生曾在中央台的访谈中幽默地说,做数学要靠百分之五十的运气,百分之五十的天分。记得我也曾对陈先生开玩笑讲,您的房子风水好啊,面对太平洋,环山抱水。他回答,是风水好,学生都拿奖。我注意到他说的时候丝毫也没有笑。当时他的一个学生中了加州两千两百万乐透大奖,捐给陈先生一百万成立了陈氏基金会。陈先生讲这个学生是当时经常找他聊天,便把他留在伯克利攻读博士。据说当他听陈先生讲课的时候就发誓,今后一定要为陈先生做些什么。这就是陈先生的人格魅力与作为数学家的魅力。当然学生中还有丘成桐得了全球数学界的最高奖菲尔兹奖及克雷夫特奖,吴文俊先生得了国家最高科技奖,张伟平得了第三世界科学院奖。我现在当老师,多希望能有这么“好”的学生啊。可是好学生真是可遇不可求。 陈先生回南开定居后,我每次回天津父母家里都要去拜访他,他总会留我吃饭喝酒聊天。我时时感到听到他的真知灼见,感到他对数学的执著和热爱。有时我们在他家里开讨论班,就在他客厅的黑板上讲课。他听年轻人讲最新的研究进展,不太明白时就会反复问。有一次他忍不住说:现在做数学什么东西不懂,就“Quantum”(量子化)一下。大家都笑了。我倒觉得他的话切中了当前数学研究的弊端,许多本来很简单的问题和想法,尤其是一些从物理中来的美妙的直觉,却被有些数学家写得天翻地覆,动辄百页,不知所云,还加上许多性感的名称来吸引人。陈先生的一句话告诉我们,数学就应该是简单美丽的,就像陈类一样朴素地抓住问题的灵魂。美就是美,美得没有语言可以表达,百页何来?文如其人,陈先生的文章也像他的话一样简约明了,却极轻灵而准确,真像他的陈类一样。陈先生很少夸奖人,他对数学家最高的评价也只是:他很用功,做数学到点。这话他只给了丘成桐。“余生六十一,薪传有人,愿共勉之”,这是他七零年题给年轻的丘成桐的。
2005年哈佛纪念陈省身学术会议,卡拉比(左),丘成桐(中),刘克峰(右)合影。 (责任编辑:本港台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