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毁灭一切却无力征服的大鲸;我将与你搏斗到最后,我将从地狱之心挥叉刺向你??” ——亚哈舰长的最后遗言 1891年9月28日,纽约。一位不甚成功也不甚出名的作家因心脏病刚刚去世。纽约时报为他刊登了一篇简短的悼文,又在几天后再度提及,然而一篇拼错了他的名字,一篇拼错了他的作品。那个名字叫赫尔曼·梅维尔,那部作品叫《白鲸记》;这本当时销量惨淡、早已绝版的书,将在几十年后被大卫·赫伯特·劳伦斯称为“大海所曾书写的最伟大的作品”。 而毫无疑问,这部作品的核心是疯狂的捕鲸船船长亚哈,以及他的夙敌:一头名叫莫比·迪克的白化抹香鲸。必须是抹香鲸,没有其他的可能。航船水手视大海为道路,捕鲸人则视大海为挥洒血汗的原野,而这原野的土壤、原罪和复仇女神,无一不围绕着抹香鲸。
《白鲸记》中的莫比迪克(Moby Dick)是一条抹香鲸。图片来源:A. Burnham Shute/commons.wikimedia.org 潜深海,它早是王 抹香鲸是深渊之鲸。它们在两千米深的大洋中捕食,以超声波探测漆黑的环境,重达7.8千克的脑指引它和巨大的乌贼搏斗,留下浑身伤痕。很长时间里,抹香鲸的胃是我们对深海的唯一知识来源——它用肌肉发达的第一胃将吞入的食物挤扁压碎,用庞大的第二胃溶毁殆尽,残存的颚片吐出,极个别入肠异物则最终形成名贵的龙涎香。 两小时的闭气、深潜和战斗之后,它们会来到平静的海面休整八分钟,然后再次下沉;这八分钟的呼吸会喷出四十次高达两米的水柱,斜向左前方。和深渊相比,海平面是明亮温暖而安宁的休憩之地;几乎没有天敌的成年抹香鲸或许已经在这里休养了两千五百万年。
雌性抹香鲸及未成年抹香鲸。图片来源:François Gohier / 千万年的平静海面被一个陆地物种打破。庞大的深渊之鲸被这种无毛两足陆生猿类猎杀,竟是因为光明。 入人世,它本是光 “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焚烧动物脂肪照明不是什么新鲜事,捕鲸也有数千年历史,小群体沿岸捕鲸的传统至今仍在一些北欧和北美原住民中延续着。但是18世纪,人们注意到了抹香鲸独有的一种物质:鲸脑油。早年的水手曾误以为这些蜡状液体是精液,英文名“Sperm whale”即是因此而来。和其他动物脂肪不同,抹香鲸的鲸脑油不是甘油三酯,而是单链蜡酯;它更不容易变质,燃烧起来更加清洁,火焰明亮而稳定。捕鲸人会将抹香鲸的头切下,放在甲板上,割开一个洞,让内容物流入桶中;返回陆地的生鲸脑油经过冬天的严寒,凝结成海绵状无定形体,再压榨出液态的纯抹香鲸油;剩下的固体则加工为抹香鲸蜡。 由此,抹香鲸成为了最好的灯油、最好的蜡烛和最好的药膏;在煤气灯和电灯到来之前,它们是顶级的照明用具。1860年,英国为第一个光照的标准单位“烛光”给出了如下定义:六分之一磅抹香鲸脑油蜡烛以每小时120格令的速度燃烧时释放出的光芒。这一单位几经流变,最终成为今天国际单位制里七大基本单位之一“坎德拉”(Candela)。坎德拉是拉丁语蜡烛之意,被定义为“频率为540.0154×10^12Hz的单色辐射光源向指定方向辐射强度为1/683W/sr时的发光强度”,虽然有如此生涩的术语和精确的数字,但它还是继承了数百年前抹香鲸的古老遗产——它几乎等于一支标准蜡烛的光亮。 可是这来自抹香鲸的光明,也引燃了捕鲸业的革命,所有的大鲸都将在人类工业的照耀下黯然失色。 鱼叉下,它只是货 在18世纪之前,捕鲸还是一种北方近海小规模渔业。欧洲传统的捕鲸人将鲸脂切下来装在罐子里,运回岸上家乡,再行加工。北大西洋的严寒能够保证死去的鲸不致腐败。然而为了猎杀抹香鲸这种活动在热带大洋的鲸,1760年,美国楠塔基特的捕鲸者发明了在船上架设锅炉熬炼鲸油的技术,它将成为今天万吨级“工厂船”的雏形。这让猎获物不会在抵岸之前腐烂,但也让捕鲸成为了遍及七海的远征——莫比迪克是一只抹香鲸,这绝非偶然。 而正是从此时,捕鲸成为了一种工业。捕鲸人不再需要岸边的观鲸者指引,也不再需要陆地上的小小熬鲸工坊。捕鲸船在发现鲸之后,放下五六人的小艇,划桨靠近,由鱼叉手投掷出鱼叉,击穿鲸肺,将鲸拖回船边,割下有用部位,在船上加工。人在大洋之上追踪鲸,猎获鲸,切割鲸,熬炼鲸;抵达岸上的只是鲸油和鲸须,进入城里人眼中的只是烛火的光芒和紧身衣的轮廓。鲸不再属于纯粹的自然,也不再属于某个具体的沿海社群;它成为了社会的一个齿轮,并因此被施加了全部人类工业的力量和原罪。 (责任编辑:本港台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