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很冰冷,很孤独,可是,我是在一个人来人往的马路上,没有注意到我,我很无力,我就像是一个冰冷的注脚,可以轻易被任何人抹掉。 我再问:这份感觉,这份画面,会让你想起什么样的事情? 他说,他想起了儿时一件事。一说到这儿,他的眼泪一连串掉了下来。 那是幼儿园时的一个晚上,他住在爷爷奶奶家。像无数中国孩子一样,他也是隔代抚养中的一个,爷爷奶奶不光带他,也带其他两个孩子。 那天,父母也过来看他,这是他最渴望的事。 忘了是为什么,他哭起来。他们家的大人,如某些建议一样,达成了铜墙铁壁般的一致,他们都同意对他坚决使用哭声免疫法,即对于他不合理的要求,一概不理,任他闹,直到他自己停止哭泣后,再理他。以此让他明白,通过哭闹要挟大人是行不通的。 他一直哭,哭到晚上九十点时,父母走了。他很想说“妈妈你别走”,可看到所有大人都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他说不出来。 然后,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继续哭,客厅里没有灯,很黑。 直到将眼泪哭干,又不知坐了多久,最后,是奶奶拉他回去睡觉,而爷爷叔叔和婶婶没有一个人理他一句。 “从此,我就明白,我必须得不哭不闹听话,才能免除被抛弃。”W说。 小学时,也发生过类似一件事,这次是在父母家,但他其实是偶尔从爷爷奶奶家回来的客人。 也是,忘了为什么,他在哭闹,父母一样是,任他自己哭闹。 他还记得那个晚上,家里的木门,木门外橘黄色的微弱灯光。 这次是夏天,可是他觉得冷,冷得发抖。 最后,也是收声后,妈妈把已蔫掉的他,拉回去睡觉。 他讲这两个记忆时,冷得更厉害,并说:“胸口在沸腾,可是像制冷机,不断在向外冒寒气。” 在房间里,我一样也感觉到冷。 那一天晴空万里,一团冬日暖阳正好打在他身上。但他说,好久了,连阳光都是冷的。 W很清楚,这个黑洞,这份冷,就是被抛弃感。用我的话说,这就是孤独与绝望,是必须什么事都自己搞定。 需要指出的是,他的家族,其实有些权力人物,在中国社会本可以发挥很大作用,而他的确是遭遇了不公,但他们没一个人真能支持他。他们给的方案,都是妥协。 所谓妥协,他的理解是,你自己搞定。 对此,我的理解是,尽管家族有权力人物,但他们的自我也是被压缩的,他们认为,只有生存才是唯一重要的,你的感受与不公,不重要,别较真,你也要继续压缩自己吧。 在中国,学会压缩自己,是极为重要的一课,这是生存之道。 或许,压缩自己,在世界很多地方也一样是流行的。 今天咨询结束后,读崔卫平的《积极生活》一书,看到波兰诗人卡波维兹的诗《沉默的一课》,很有感慨。分享: 当一只蝴蝶 剧烈地对折 它的翅膀 请将这当做一个沉默的呼唤 当一只受惊的鸟儿 它的一片羽毛 跌进一束光线 请将这当做一个沉默的呼唤 以这种方式习得 怎样没有声响地走路 大象用它圆柱般的腿 人们用他们的身躯 田野上的那些树木 缄默地站立 像那些受惊吓者 竖起汗毛 “当一只蝴蝶/剧烈地对折/它的翅膀/请将这当做一个沉默的呼唤”,这一句特别打动我。 哭声,是婴儿的呼唤,他们不能诉诸语言,但至少请知道,这是他们的呼唤。 而沉默时,那沉默,可能是更深的呼唤。 ———————— PS:我对搞学术研究的,有一份尊敬。不过,对于有深刻体验与高度自我觉知的人,我有更高的尊敬。至于对第一流的诗人,我简直是羡慕。 武志红博客:blog.sina.com.cn/wuzii 武志红微博:weibo.com/wuzii 广州武志红心理咨询中心 微信公众号:wzhxlx (责任编辑:本港台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