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爸爸去哪儿》这样的节目其实就在巩固和强化一种需要被强烈保护的儿童形象。在真人秀里,儿童表面上需要应对家庭港湾之外的世界的种种挑战,但其实我们都知道,他们是在一个被事先净化、绝对安全化的真空一般的温室空间里表演出儿童的纯真。 同时,与波兹曼所论述的童年的消逝恰恰相反的,我们迎来的或许是漫长的童年,或者说社会的儿童化。诚然,今天的儿童越来越对媒介提供的成人世界的信息耳濡目染,但另一个趋势则是,成人世界也在变得越来越儿童化,j2直播,或者说“萌化”。一个最鲜明的表征是富于童真、童趣的语言、表情包已经成为我们成年人日常沟通普遍使用的语言。经由韩国人气节目而走红的小男孩宋民国被制作成形形色色的表情包,“萌”化了万千中国成年人的心。 在这个意义上,萌文化的盛行本身就是一个社会萌化或儿童化的一个重要表征。而萌成为一种“化百炼钢为绕指柔”的文化逻辑,坚硬的政治议题可以被萌化被软化,从而被消解,我们可以像看两个儿童斗嘴一样看针锋相对的政治对手间的攻歼诘难。 对今天的时代而已,萌无疑是一种终极语法。94版《新白娘子传奇》之所以经典是因为后来者无法超越赵雅芝在世人心中根深蒂固的白娘子形象,她符合中国人对古典式的优雅的所有想象,任凭日后再美若天仙的女星都无出其右。唯一可以超越这一先入为主的视觉伦理的只有小演员的萌。 从一个社会的“儿童化”或“萌化”来看,它建构的都是一个纯真的、无害的、需要被过度保护的儿童形象。台湾学者宁应斌在分析台湾社会的“儿童化”的文章里特别批判了这种对于儿童的“极端保护观”。在这种“极端保护观”看来,儿童保护需要上升为整个社会的最高原则,社会需要不计一切代价保护儿童不受到任何伤害。譬如他提到台湾专门出台法令规定12岁以下儿童不能单独放爆竹,须由父母、监护人陪同才能玩。 在宁应斌看来:极端保护观幻想着为儿童打造一个全然无菌的、真空的温室。这样的绝对保护对儿童的成长并非有利,因为这势必会扭曲世界的真相,脱离了现实,很可能早就不食人间烟火、不适应现实环境的娇贵儿童主体。 同时,更重要的是,宁应斌注意到这种对于儿童的极端保护已经延伸至台湾社会的方方面面,成为一种治理逻辑。波兹曼或许没有意识到,他所积极捍卫的那个需要和成年人划清界线的童年本身是高度白人中产阶级式的。波兹曼想象中的儿童是典型的有教养的、禁欲的、温和可爱的中产家庭的孩子形象,是与那些游离在主流规范之外的问题儿童相隔离的。以保护儿童为名,我们需要清除净化一切可能有损于这样一个主流的中产阶级家庭儿童成长的社会力量。而这本质上是一种阶级治理。 “在目前的儿童观中,儿童是被当作超越阶级的——也就是不属于下层阶级父母的,而不再‘占有’子女的下层阶级父母则要用中产阶级的教养方式、主流意识形态等等来替国家与专家阶级‘监护’儿童。超越阶级的儿童实质上是文明先进的中产家庭之儿童教养方式为其理想代表。” 譬如,在留守儿童的问题上,有关部门的政令规定对无法照管孩子的父母施以责罚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在书中,波兹曼引述了他的论敌理查德·法森《与生俱来的权利》中的观点,如儿童应当跟成年人享有一样的权利。可以想象,法森的观点在今天可以被视为离经叛道,而他的这一著作也绝不可能像《童年的消逝》那样成为畅销书。可以说,《童年的消逝》在今天依然畅销不衰、一版再版这一出版奇迹本身就是当前社会日益儿童化、针对儿童的极端保护观盛行的一个表征吧。 儿童本身是一个社会历史的发明,而对儿童纯真性的强调更是社会的历史的。在今天,当我们在说儿童纯真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其实是在和一些看似文明、先进的保守观念为盟。不论你在性少数议题、情欲等问题上持多么开放多元包容的观点,但当这些问题涉及到儿童时,你的这些开放多元包容甚至是激进的姿态都可能瞬间失效。儿童的纯真之于我们,类似一个飞地,在一个看似日益开放多元的社会,我们可以心安理得地把那些保守的观念安放、埋葬在这样一块纯真的飞地。 相比少儿版白蛇传引发的对于儿童成人化的忧虑,更不易觉察也更少得到探讨的或许是这些掩盖在“保卫纯真”背后的意识形态幻术吧。 (责任编辑:本港台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