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是个后知后觉的人。比如,这一轮举国谈论了大半年的房价飞涨,我很晚才觉察到周围人的异样。怎么每个人都在谈房子,就连平常看的一些安贫乐道的公知们写的公号文章,都忽然间画风突变,弥漫着焦虑、愤恨,还有捶胸顿足地教导大家“赚钱的重要性”。 当然,也因为对时局的后知后觉,我在今年年初,兴高采烈地卖掉了北京的房子,举家移民边陲小城大理。买我房子的是一对大学教授,孩子大了,卖掉自己原有的一套小学区房,再贷款两百多万买下我的房子。 然后排号预约过户,等待买方申请贷款,直到我拿到房屋尾款,已是9月。 这期间,我搬家,用时髦的话叫“逃离北上广”,用卖掉北京房子的首付定金在大理买了一套能看到苍山洱海的大房子,有大大的露台,和在夜晚能躺着看星空的阳光房。我计划用卖房子余下的钱给孩子存一笔教育金和我的养老金,从此断了后顾之忧。 然而,这平静的一切,却被我的房屋中介“主动的安慰”打断了。 “姐,买方的银行贷款这周就批下来了,贷款的人太多了,批的有点慢,你别太难过了啊。。。” “等等,我为什么会难过?” “哦,您不知道啊,哦,那您当我没说,省得您闹心。” “说!” “哦,就是,就是您那个户型的房子吧,我刚卖了一套,比您卖时涨了两百多万。” …… 唉,怎么说呢,我自认是个情绪十分平和的女子,可那一刻,心里翻涌而上的酸水,让我连着咽了好几口才压制住。 谈不上悔恨,atv,遗憾,焦虑,这些都没有,只是意难平。 不平的是什么?是你跳下一趟奔驰的列车,然后眼看着列车驶向繁华,抛下你遗世独立,感受一种世间的一切繁华都与我无关的悲戚。 久难平复的心绪,驱动着我去注意身边的人,他们的生活或心情,有没有像我一样被房子改变。 我惊讶地发现,怎么好像所有人都在难过? 在聚会上,当大家热闹地谈论房子时,无论怎么砸锅卖铁都买不起房的年轻刚需,常闭口不谈,神情中有一种平静的绝望,我几乎要担心下一秒就会看到他掩面低泣。小房子换了大房子的,背两三百万贷款的司空见惯,像赌徒一样,把赌注都压在房价不停上涨的期待里,看得见的未来不敢辞职不敢移居不敢任性。 当然还有像我这种早早把房子卖了错失大涨良机,在可见的未来再也买不回来的,几乎是全场默默同情的对象,我都快要听到他们在心里与自己的处境做一番对比后暗暗欣慰的声音了。 无论职业如何,地位如何,手中可支配的金钱数量如何,每个人心底,都潜藏着一种害怕被时代抛弃,害怕在日出月落中就悄无声息变成穷人的恐惧。“中产阶级最大的焦虑,就是害怕跌出自己的阶级。”在这一点上,我们整齐划一地具有了成为中产阶级的资格。 当然,其中也有不少人人生开挂,在合适的时机买下几套房子,又在合适的时机卖掉几套,套现离场,出国或移居小城,去过想要的生活。他们一般都很精明,总会在一线城市留一两套继续增值,备着给孩子上学住,以及赚取租金。 如果呆在北京,我恐怕一辈子也无缘认识这类被称为人生赢家的人。但搬来大理后,邻里邻居的,我竟然发现了不少这个类型。 我以为,他们是举世羡慕的对象,凭借善于抓住机会的敏感和聪慧,一举改变命运,成为实现了财务自由的主人。最关键,他们是在三四十岁正值壮年时,就拥有了退休的资本。 我无法控制地流着口水窥探他们的生活。 他们不用再做事,每日主要日程是散步、发呆、逛吃、养生、会友,以及游览青山绿水。日复一日,我在他们眼中捕捉到一种安享晚年的寂寥与无奈。闲得久了,他们不再能淡然以对时间的荒原,我悲哀地发现,自由舒适的日子过久了,与繁忙焦躁的日子过久了,结果一样都是厌倦。 他们把曾经奋力卸下的枷锁,又一件件戴了回来。 观察他们的生活,竟能获得一种疗愈的力量,看到人生这出剧的荒诞之处,会让我因卖力演出而起伏不定的心绪平静下来。如果人生的追求系于外境,心随境转,那么闲适时想忙碌,繁忙时想避世,这一生的日子就在这样的兜兜转转中消耗殆尽。 在我有限的见识里,有两种人面对外境的大风大浪还能心如止水。 一种是我每天在路边见到的小摊贩,与我相比,他们是赤贫者,守着一个麻辣烫或烙饼摊维持全家的生活。与大多数人善良的人们一样,我看向他们的眼神里,总带着同情。 (责任编辑:本港台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