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说回来,发自拍——在微信或者微博上——也会伴随着自有的焦虑。只有经过反复美化的照片才会将情感与气质传达得恰到好处。没有收到及时的回复也会让人产生复杂的情绪。你会深感焦虑,一直担心和揣测哪里做得不够好。发自拍的人会更缺乏耐心,一旦没有正面的反馈也会比文字受到更大的压力。 INIstudio 摄影师刘一墨的自拍始于2009年。他上初三,拒绝穿校服,烫了一个卷发,像一个花盆顶在头上。他在家对着没擦干净的镜子自拍,那时候没有美图,他尝试变换各种姿势,侧脸、捂嘴或是遮住下巴。那款旧的诺基亚手机里存了几百张自拍照,他在照片上配上简单的"岁月静好"的文字,跟同学分享——尽管多数人还在嘲笑他"头上像开了一朵菊花"。 他真正的社交顶峰来自于社交网络的兴起。他觉得身体里一部分的欲望被解放了,而这种欲望是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得到的。他觉得网络上的自己是更令人满意的一个人,他喜欢摄影和自拍,他的摄影作品多的时候点击率有两万多次。在难过的时候,他会发上几张自拍配一段文艺伤感的话,就会有人回复"一切都会过去"或是称赞"长得可爱"。而此前他从未获得过这些。 刘一墨青睐图片,与没有晒照片的网友交流让他没有安全感。"像与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虚拟人打交道。"他觉得只用一段文字是无法表达出完整的自己的。他每天都要在社交网络上发送十几张照片——这些照片是从上千张自拍中遴选出来的。 后来他注意到一些明星,杨幂、李小璐发出的自拍效果与众不同,显衬得自己异常平凡。一开始他发现女星自拍微博底下显示 iPhone 客户端,就琢磨是不是手机问题。他攒钱买了一部 iPhone 3GS,拍出来的效果却没有改观。这让他十分困扰。最后是在手机的应用商店,发现了能够 P 图的美图秀秀软件。打开软件,他恍然大悟:"我才明白为什么明星自拍会这么好看这么白,那种唯美的光线光晕又是从何而来。" 他第一次P图把脸 P 歪了,旁边的柱子也歪得不符合常识。令人惊奇的是,没有一个熟人或粉丝注意到超现实的歪柱子,纷纷评价"最近瘦了"、"变好看了",他像发现了新大陆,心里在偷笑,回复说:"可能是最近心情比较好吧。" 美颜相机为他定义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有一套固定的仪式——拍、修和发送,这里面包含了一套深思熟虑的完整的流程。刘一墨自拍时,显乱的背景要打完马赛克再加滤镜,这样马赛克才不显得突兀;他会选择下午三四点的自然光线,会显得皮肤光泽更加完美。修图时,鼻翼的大小、眼间距、眉毛颜色的深度、自画眼线、消黑眼圈、瞳孔的颜色都在他的修饰范围里。最为关键的一点,和朋友一起自拍,是维持友谊的一种方式,合拍之后在一台手机上轮流 P 图,再传到社交网络上,他们会互相点赞。 对自拍照片进行美化已经成为一种难以磨灭的习惯,"一直都用美颜相机,突然有一天发原图了,这可能吗?"吴欣鸿说道。这就好像职场女性突然有一天停止了化妆一样不可思议。 对刘一墨来说,虚拟社交和现实的边界已经变得模糊。他美颜图片发得多了,开始觉得自己长的就是美颜后的样子。网友称赞他变美变可爱,他开心地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变美了?"他开始变宅,每天尝试不同的姿势自拍,然后传到网上刷评论。网友留言说觉得你长得很可爱,人也不错,哪天一起见面吃个饭。他开始踌躇要不要去,如果网友发现照片中的他跟现实不一样该怎么办? 美颜照片成为他筛选朋友是不是真心的工具。他见了几个网友。每个人反应都不太一样。有的当面就说你怎么跟照片上不一样呢,这让他自卑,甚至不再愿意跟陌生人接触。有的人会问最近是不是胖了,跟原来不一样了?他觉得你们怎么能以貌取人,太外貌协会了。他一边修图,一变抱怨别人只重视外貌。 线下的交流很快让他从沉迷自拍中清醒。而一名叫作丹尼?鲍曼的英国男孩就没那么幸运,他每天花十小时自拍,每天不少于两百张照片。早上闹钟响后,他在去洗手间的路上拍十张,冲完澡后来十张,抹上润肤品后再来十张,如果房间采光不好,他就跑去其他房间拍。一开始,他会逃课躲在学校洗手间里拍上三小时,后来,他连学校都不去了,六个月足不出户在家自拍,减了二十多斤肉,但是却越来越不满意,最后吞下了抑郁药。 (责任编辑:本港台直播) |